第1章

01

我蹲在竹林边看鹅的时候,黑蛋突然炸毛了。

那是只刚满半岁的土狗,平时连路过的鸡鸭都不敢惹,此刻却弓着背朝路口狂吠,尾巴绷得像根铁丝。

我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先是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再走近些,才发现是个男人——穿西装的男人。

我们这地方,别说西装,连镇上卖化肥的老板都只穿夹克。

男人个子很高,站在蜿蜒的土路上像根电线杆,黑色西装熨得笔挺,裤脚沾了泥点,却没见他皱一下眉,仿佛踩的不是刚下过雨的山村土路,是城市里的红毯。

“陈秋儿?”他先开口,声音比收音机里的播音员还低,带着点冷意。

我没应声,把黑蛋抱进怀里。黑蛋还在呜呜叫,我摸着它的头,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

男人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牛皮本,不是我们村会计用的那种塑料皮本子,是硬壳的,看着就贵。

他翻到某一页,递过来:“我叫周砚深,你爷爷和我爷爷是抗战时的战友,我们有婚约。”

“婚约”两个字砸在我耳朵里,比黑蛋的叫声还刺耳。

我把本子推回去,差点没忍住笑:“同志,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旧社会。”

他没收回手,黑眸盯着我,像要把我看穿:“我知道荒唐,但我爷爷得了肺癌,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我们完成当年的约定。”

我怀里的黑蛋突然不叫了,歪着头蹭我下巴。

我低头摸它的毛,余光瞥见男人手腕上的表,表盘比我家吃饭的碗口还亮。

这种人,说他是骗子都算抬举,搞不好是来体验生活的富二代,拿我们山里人寻开心。

“你爷爷是谁?我爷爷十年前就没了。”

我站起来,手里还攥着赶鹅的竹竿,“我们家没什么值钱东西,你要是迷路了,往前直走有个小卖部,能打电话叫车。”

他终于收回本子,却没走,反而朝我这边迈了两步。

竹林里的风吹过来,带着他身上的味道,不是汗味,也不是柴火味,是种清清爽爽的香,像镇上卖的香皂。

“你爷爷叫陈守义,当年救过我爷爷周振国的命,他们定了娃娃亲,若两家都是男孩就拜把子,若是一男一女就结婚。”

他说得认真,不像编瞎话,“我这里有照片,还有我爷爷的诊断书。”

我盯着他手里的牛皮本,心里犯嘀咕。

奶奶生前确实跟我说过,爷爷当年当过兵,救过战友,却没提过娃娃亲。

可眼前这男人,穿着一看就很贵的西装,犯不着来骗我一个放鹅的村姑。

“我不信。”话虽这么说,我却没再赶他走,“你要真有诚意,就等我把鹅赶回家,咱们去村里找老支书,他知道我爷爷的事。”

周砚深点头,没再靠近,就站在路口等。

我低头赶鹅,大白鹅慢悠悠地挪,我却觉得后背发烫。

总感觉他在看我,看我沾了草屑的裤脚,看我手里磨得发亮的竹竿,看我这副与他格格不入的样子。

黑蛋突然又叫了一声,我回头,看见周砚深正弯腰,给一只落在路边的小鸡挪了挪石头。

他动作轻,怕压着小鸡似的,与他那副高冷的样子完全不符。

我心里忽然有点乱,像被风吹皱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