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个小小的、沾满血污和白色胎脂的肉团,正闭着眼睛,皱巴巴的小脸憋得通红,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响亮的哭声。那哭声带着一种不管不顾、宣告存在的蛮横力量,一下下砸在黎灿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

她的儿子。

在她最爱男人迎娶别人的盛大婚礼之夜,在这间被世界遗忘的冰冷出租屋里,独自降临到人间的儿子。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混着冰冷的汗水和血水,沿着她干裂的唇角流下,咸涩得发苦。她伸出手,那手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婴儿温热的、沾着粘液的小小胸膛。

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皮肤,一下下撞击着她冰冷的指尖。

“宝……宝宝……”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却用尽了此刻灵魂里所有的温柔,“妈妈……在呢……”

窗外,暴雨如注,无情地冲刷着这个冰冷的世界。屋内,电视屏幕依旧闪烁着那个遥不可及、光鲜亮丽的婚礼现场,主持人激动的声音还在持续。而在这片被隔绝的、潮湿阴暗的角落里,黎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那个初临人世、放声啼哭的小小生命,颤抖着,紧紧搂进了自己滚烫而虚弱的怀里。她冰冷的脸颊贴上婴儿温热、带着羊水腥气的额头,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那细软的胎发。

这是她的世界。唯一的,仅存的,用血与痛换来的世界。

五年时光,像指缝里握不住的沙砾,无声流逝,却又沉重得在黎灿瘦削的肩头刻下无法磨灭的印痕。

阳光艰难地透过那扇永远擦不干净的小窗户,在狭小的出租屋地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的洗衣粉味道和饭菜的烟火气。黎灿背对着门口,正专注地给儿子小辰穿一件洗得发白却很干净的旧T恤。小家伙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皮肤白皙,眉眼间依稀能看出那个男人的影子,却比那个男人多了许多温暖和灵动。

“妈妈,快一点嘛!”小辰扭动着身体,带着奶音的催促里满是雀跃,“王奶奶说今天公园有新的小火车!”

“别动,手手抬起来。”黎灿的声音带着笑,温柔地抓住儿子不安分的小胳膊,利落地把T恤套进去,又仔细地抚平衣领。阳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只是眼底深处,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像一层洗不去的薄灰。

“好了,小火车司机准备出发!”她笑着在儿子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而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居高临下的分量感。那声音像一块冰,瞬间砸碎了屋内温馨的暖意。

黎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点一点褪去,血色也随之消失。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预感,顺着脊椎蛇一样迅速爬升。她猛地回头,死死盯住那扇单薄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咚咚咚,盖过了儿子好奇的声音。

“妈妈,谁呀?”小辰仰着小脸问。

黎灿没回答,身体却下意识地绷紧了。她几乎是挪动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颤抖,她猛地拉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