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垫垫肚子。”大姐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认命的麻木,“总比空着强。”

那股酸腐味直冲脑门,胃里一阵翻搅。夏荷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我看着大姐手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又听着堂屋那边小虎吧嗒嘴的声音,奶奶还在不停哄着“乖孙慢点吃”,一股火猛地从脚底板烧到天灵盖。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连口冷饭都吃不上,堂弟却能在灯下吃着香喷喷的鸡蛋羹?凭什么我们三个就得被骂是“赔钱货”,是“挡路的”?

“我不吃!”我猛地推开大姐的手,声音不大,却带着自己都陌生的狠劲。那几块黏糊糊的番薯块掉在稻草上,滚了几滚。

大姐春燕愣住了,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见她眼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碎裂开,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她没骂我,也没再劝,只是默默地弯腰,把掉在稻草上的猪食块捡起来,攥在手心,攥得死紧。然后她默默地坐回床边,肩膀垮了下去,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二姐夏荷的抽泣声又响了起来,压抑着,断断续续。

柴房外,奶奶哄堂弟的声音还在继续,像背景里永远散不去的噪音。雨滴敲打瓦盆的声音更密了,叮叮咚咚,一下下,都敲在心上,又冷又重。这间十平米不到的破柴房,像个巨大的、湿冷的坟墓,要把我们姐妹三个,连同那点微弱的愤怒和不甘,一起活埋了。

堂屋的油灯“噗”地一声被吹灭了,奶奶尖着嗓子喊:“都死床上挺尸去吧!省点灯油!”随即是堂屋门关上的沉重声响。整个世界彻底沉入一片黏稠的黑暗和寂静,只剩下我们姐妹压抑的呼吸和屋外永不停歇的冷雨。

2

日子就在这种窒息的憋闷和时不时的饥饿里熬着。直到那个下午,天阴沉得像块脏抹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爸妈刚从地里回来,裤腿上还沾着泥浆,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刚进院门,就看见我们仨蔫头耷脑地坐在柴房门口的小板凳上,像三棵被霜打蔫了的小白菜。夏荷饿得实在受不了,偷偷去灶房想找点冷粥,被奶奶逮个正着。

“死丫头!手爪子这么贱!家里的米是给你这赔钱货糟蹋的?”奶奶的骂声炸雷一样响起,她枯瘦的手像铁钳,死死拧着夏荷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夏荷疼得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娘!”父亲林满仓一步冲上去,声音都在抖,“你放手!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吃白饭的赔钱货!”奶奶猛地甩开夏荷,力道之大,让夏荷踉跄着差点摔倒。她浑浊的老眼恶狠狠地剜着父亲,“就你们生的这些个丫头片子,活该饿死!饿死了投胎变个带把儿的再来!省得占着茅坑不拉屎!”她越骂越起劲,唾沫星子喷到父亲脸上,“看看你兄弟,人家就知道生儿子!你们呢?生一堆没用的,还有脸吃饭?”

母亲张秀云站在父亲身后,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哆嗦着,眼泪无声地往下淌,砸在脚下的泥地上。她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指关节都发了白。

父亲林满仓就那么站着,看着自己瘦弱的女儿被推搡,听着自己老娘嘴里喷出的那些刻毒话。他黝黑的脸上肌肉绷得死紧,腮帮子一鼓一鼓,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像要爆开。他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抖得厉害,那抖动从拳头蔓延到整个胳膊,再到肩膀。他不是生气,更像是一种巨大的、濒临崩溃的东西在他身体里冲撞,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撕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