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爷爷闷头抽烟,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父亲林满仓的脸绷得像块铁板,腮帮子咬得死紧。母亲张秀云的眼泪无声地流得更凶了,身体微微发抖。父亲的目光在我们姐妹三个带着一丝茫然又希冀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奶奶那张写满刻薄的老脸上。他眼底最后一丝犹豫的火苗熄灭了,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行。”父亲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我们走。”

分家文书按了手印,墨迹还没干透。爸妈的东西少得可怜,除了几身破旧得打满补丁的衣裳,一口豁了边的铁锅,几个粗瓷碗,就只剩下我们姐妹三个了。奶奶叉着腰堵在堂屋门口,像一尊凶神,眼睛死死盯着爸妈手里那点可怜的家当,生怕他们多拿走一根稻草。

“快滚!丧门星!”她不耐烦地催促着,声音尖利。

父亲沉默地把那点衣物打成一个小包袱,挎在肩上。母亲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夏荷,大姐春燕懂事地抱着那口破铁锅。一家人,顶着奶奶刀子似的目光和院子里看热闹邻居复杂的眼神,走出了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却从未真正属于过我们的“家”。

3

村头河滩边那间柴房孤零零地杵着,比记忆里还要破败不堪。土坯墙裂着大口子,歪歪斜斜,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倒。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露出好几个脸盆大的窟窿,能看到灰蒙蒙的天。木门朽烂了一半,斜斜地挂在门框上,风一吹就发出吱呀呀的呻吟。一股浓烈的霉味、灰尘味和不知名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

父亲放下包袱,沉默地走进去。里面空荡荡,积了厚厚的灰,墙角堆着些早已朽烂的农具和杂物,蜘蛛网层层叠叠。他抬头看了看屋顶的破洞,又低头看了看脚下坑洼不平的泥地,肩膀微微塌了一下。

母亲把我们姐妹拉到门外稍干净点的空地,眼圈红红的,却强忍着没再落泪。她把我们三个拢在身边,声音很沙哑,却又异常坚定:“不怕,囡囡们不怕。有爸妈在呢。以后……以后这里就是咱们自己的家。没人再敢饿着你们,没人再敢打骂你们了。咱们一家人自己挣饭吃!”

我们挤在门口,看着这个比之前柴房更破、更冷的“新家”。大姐春燕紧紧抱着那口破铁锅,二姐夏荷靠着我,我能感觉到她小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冷风从破门洞里灌进来,吹得人透心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们回头望去,只见外公张老栓佝偻着背,推着一辆破旧的独轮车,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河滩小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车上堆着东西,用旧麻袋盖着。他走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脸上刻满了焦急和风霜。

“秀云!满仓!”外公远远地就喊,声音带着喘。

“爹!”母亲看到外公,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扑了过去。

外公放下独轮车,顾不上擦汗,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又看向父亲和我们姐妹。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那间破败不堪的柴房,又看看我们一家五口灰头土脸的样子,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胳膊,又松开,颤巍巍地摸了摸我们三个丫头的头。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得像块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