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夜埋了老光棍陈老栓,七天后棺材里传出抓挠声。

开棺后他直勾勾盯着村支书:“你推我下山崖。”

愤怒的村民抄起锄头,村支书家院墙轰然倒塌。

带血的锄头从瓦砾中滚出时,陈老栓却诡异地笑了:“他老婆死得更冤。”

疯女人突然冲出人群,指着陈老栓尖叫:“是你!那晚我看见你拖着我姐进山!”

我低头看着新挖的坟坑,终于明白二十年前失踪的姐妹去了哪里。

雨下得邪乎,像是天上漏了个窟窿,黄泥汤子裹着碎石块,从黑石沟光秃秃的山坡上冲下来,汇成一道道浑浊的小溪,哗啦啦灌进沟底。空气里一股子土腥味儿,混着烂草根和湿木头的霉烂气,沉甸甸地压在人的鼻子上,喘气都费劲。

陈老栓就埋在村西头那片老坟岗子上。一个老光棍,没儿没女,平日里独来独往,跟村里人像隔着堵墙。人没了,连口像样的薄皮棺材都置办不起,是村里凑钱给打的。下葬那天,雨大得睁不开眼,抬棺的几个汉子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水里,骂骂咧咧。那口薄皮棺材被雨水泡得发白,轻飘飘的,在泥泞里歪歪扭扭地往前挪,好几次差点滑脱了杠子。纸钱刚撒出手,就被瓢泼大雨拍进泥里,烂得不成样子。连主持下葬的村支书张建国,他那套平时在村里开会才穿的、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也糊满了黄泥点子,紧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他草草念了几句“入土为安”,声音被雨砸得七零八落。几把铁锹胡乱铲起湿透的黄土,盖在那口薄棺上,很快堆起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人们像躲瘟神一样,匆匆散了,连回头看一眼都欠奉。

坟头是新土,被雨水一泡,软塌塌的,颜色也比旁边的深,孤零零戳在那儿。

七天转眼就过。按黑石沟的老规矩,新坟得守“头七”。这差事,像块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愿沾。最后,村里几个主事的目光,钉子一样齐刷刷钉在我身上。

“陈实,你年轻,阳气旺,又是外头回来的大学生,”张建国拍着我的肩膀,那张平日里总带着点威严的脸上挤出点笑纹,眼神却沉沉的,不容推拒,“再者说,陈老栓跟你家往上数几代,还沾着点亲,这差事,你不顶,谁顶?”

他手指上的力道透过单薄的衬衫传过来,有点重。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终究没吐出个“不”字。是啊,我是回来了,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一头扎回这个生养我又让我感觉无比陌生的黑石沟。爹妈走得早,家里就剩个空壳子老屋,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好奇里总掺着点别的。这差事,躲是躲不掉了。

夜里起了风。白天积下的水洼映着惨白的月光,像一块块破碎的镜子。远处黑黢黢的山影压在头顶,轮廓模糊不清,透着一股子阴森。我裹紧了身上的旧军大衣,靠坐在陈老栓坟头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风穿过干枯的枝桠,呜呜咽咽地响,听着像有人躲在暗处哭。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来,掉在湿漉漉的坟包上,悄无声息。

守夜,与其说是为了死者,不如说是给活人一个安慰。我盯着那堆新土,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陈老栓生前那张沉默寡言、沟壑纵横的脸,一会儿是村里人私下里关于他的种种闲言碎语——说他孤僻,说他身上有股子说不清的阴气。困意一阵阵往上涌,眼皮子沉得像灌了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