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就在我迷迷糊糊,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栽的时候——

笃,笃笃。

声音不大,闷闷的,带着一种奇特的钝感。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在用指关节,不紧不慢地敲着一扇厚重的木门。

我一个激灵,猛地挺直了腰背,睡意瞬间跑得精光。心脏在腔子里擂鼓一样狂跳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我屏住呼吸,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坟包!

声音清晰了些,不再是敲击,变成了另一种更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嚓…嚓…嚓嚓…像是指甲在粗糙的木板上用力地、持续地刮擦!那声音穿透薄薄的土层,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固执地钻进我的耳朵。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浑身的血液都像要冻住了。幻觉?还是……我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提醒我这不是梦。那刮擦声还在继续,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执拗。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坟包边,耳朵死死贴在那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气的湿泥上。那声音更真切了!就在下面!就在那口薄皮棺材里面!

“有…有动静!棺材里有动静!”我扯开嗓子,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尖利得刺破死寂的夜空,在空旷的坟岗子上回荡,“快来人啊!陈老栓…陈老栓没死透!”

死寂被瞬间撕裂。

我的喊声像一块巨石砸进深潭,激起的涟漪迅速在黑石沟死水般的夜里扩散开去。先是近处几户人家的灯,一盏,两盏,像被惊扰的萤火虫,颤颤巍巍地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在窗纸上摇曳不定,映出里面人影慌乱的晃动。紧接着,更远处的灯光也次第亮起,伴随着隐约的狗吠声,由零星几声很快汇聚成一片此起彼伏的狂躁浪潮。

“出啥事了?”

“谁喊的?刚是不是陈实那娃的声音?”

“坟岗子!好像是坟岗子那边!”

杂沓的脚步声、惊惶的询问声、铁器碰撞的叮当声……各种声音从村子的各个角落涌出,朝着村西头的老坟岗子汇聚。人们举着手电筒,拎着煤油灯,扛着锄头铁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泥泞的土路,脸上混杂着惊疑、恐惧和一种被从睡梦中强行拽起的茫然。昏黄的光柱在黑暗中乱晃,交织成一片光怪陆离的网。

张建国是第一个冲上坟岗子的,他那件标志性的中山装胡乱披在肩上,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沾满泥巴的小腿,脚上趿拉着一双破旧的解放鞋,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浮肿。他拨开围在坟边的人群,粗重的喘息喷着白气:“陈实!你瞎嚎个啥?大半夜的!惊扰亡魂!”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支书!你听!你自己听!”我顾不上解释,指着那堆新土,声音还在发抖。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坟包上,连狗叫声都诡异地停了。几十道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粗重。

风还在呜咽。

嚓…嚓嚓…

那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再一次穿透土层,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所有人的神经上来回拉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