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题,”他的声音从很近的斜后方传来,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又混着一种刻意的懒散,“怎么做?”
我捏着笔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练习册上那道复杂的电磁学综合题,字母和符号在我眼前跳舞。我闭了闭眼,再睁开,努力聚焦。空气里飘浮的粉笔灰似乎都停滞了,只有他铅笔尖端残留的木屑味道,和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带着冷冽青草气的烟草味,固执地钻进我的感官。沉默在蔓延,像一层粘稠的糖浆,包裹住我们这两个被迫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
我猛地吸了口气,像是要鼓起巨大的勇气,才转过身去。动作僵硬得像是生了锈的机器。目光尽量避开他的脸,只落在那本被他手指压着的、崭新的练习册上——封面干净得刺眼,和他这个人形成荒诞的对比。
“哪道?”我的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过桌面。
他身体往前倾,那股混合着烟草与青草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更浓烈了。他修长的手指在纸页上点了点,指甲修剪得倒是意外地干净整齐,指关节的线条很硬朗。
“这儿。”他点了点题目下方的一个受力分析图,几个箭头画得歪歪扭扭,透着一股敷衍的潦草。
我强迫自己去看那道题。思路在混沌中艰难地梳理,试图用最简洁、最公式化的语言解释:“这个…首先,分析点电荷在磁场中的受力方向,用左手定则,掌心……”我的声音平板,语速很快,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酷刑。
“啧,”他发出一声短促的不耐烦的音节,像冰水浇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抽回手,身体也靠回椅背,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说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谁听得清?”
我胸口一窒,一股被羞辱的怒气和委屈猛地冲上眼眶,又被我死死压了下去。我再次转过身,背对着他,肩膀僵硬得像两块石头。教室里只剩下窗外的蝉鸣和我自己压抑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身后的存在感却更加强烈了,像一道无形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牢牢钉在我的背上。
时间在粉笔灰的漂浮和窗外光影的缓慢移动中艰难地爬行。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墙上的挂钟指针,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指向了五点整。
几乎是分秒不差,身后响起了椅子腿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噪音。陈野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风。他单手抓起桌上那本几乎还是空白的练习册,另一只手随意地插进裤兜,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只丢下一句含混不清的“走了”,就迈开长腿,几步跨出了教室后门。那本练习册在他手里像个被抛弃的玩具,软塌塌地晃荡着。
门“砰”地一声撞上,震得窗框都嗡嗡作响。教室里彻底空了,只剩下我一个人。那股混合着烟草和青草的气息似乎还在鼻端残留,但总算不再具有那种侵略性的压迫感。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松懈下来,肩膀垮塌,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憋闷已久的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铅灰色的云层不知何时已沉沉地压了下来,天色昏暗得如同傍晚提前降临。空气变得粘稠而潮湿,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风开始不安分地鼓噪,穿过敞开的窗户,卷起桌上摊开的书页,哗啦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