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紫禁城的初雪细碎落下时,我不过是翊坤宫新来的二等宫女云舒。碎瓷溅进掌心,我俯身拾起华妃跌落的自尊:“骤得盛宠,未必是福。”当甄嬛那张肖似纯元的脸出现在选秀台,娘娘的蔻丹掐进掌心,我默默递上温茶:“刚入宫罢了。”后来年羹尧的死讯传来,她在我怀中哭到脱力:“这深宫,只剩你了。”凤冠加冕那日,她隔着珠帘攥紧我的手。世人只见皇后威仪,唯有我知道,她夜半靠在我肩头低语:“那年选秀,原是本宫捡到了宝。”

雪沫子簌簌地敲着翊坤宫的琉璃瓦,殿内暖炉烘着鹅梨帐中香,甜腻里裹着化不开的滞重。咸福宫那位沈贵人怀上龙种的消息,像根淬了冰的针,扎在华妃年世兰最骄矜的筋络上。

“哐当——!”描金珐琅彩的盖碗砸在金砖地上,热茶混着碎瓷泼溅开来。“好个贤良淑德的沈眉庄!”华妃胸口起伏,脂粉也盖不住眉宇间淬毒的妒恨。

殿角炭盆爆出毕剥一声。我取了棉布和温水,蹲下身清理那片狼藉。碎瓷锋口划过食指,血珠子洇进布里,我只当不知,将污处往里折了折。刚欲起身,华妃淬了冰碴子的目光沉沉压下来:“方才嘀咕什么?”

我维持着半跪的姿态,声音清晰:“奴婢失仪。想起句老话,福祸相倚。骤得盛宠,根基未稳……未必是福。娘娘息怒,凤体要紧。”

殿内死寂。华妃狭长的凤眼眯成刀锋,刮过我低垂的颈子和染血的手指。那句“未必是福”,像颗小石子投进她妒火翻腾的死水潭。“哼,”她从鼻子里挤出个不明意味的音节,“倒是伶俐。下去吧。”我躬身退出,脊背挺直。自那日起,翊坤宫砸瓷器的响动没断过,只是每当那刺耳声炸开,我总在众人瑟缩后退时无声上前,利落地收走满地狼藉。那份“恰好”的稳妥,竟成了奇异的定心丸,让华妃焚天的怒火,一次比一次熄得更快。

选秀的风刮遍六宫时,华妃正慵懒地比量一支新贡的点翠凤钗,指尖蔻丹艳得晃眼。“年年都是些庸脂俗粉,”她对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嗤笑,“瞧着就败兴。”

我跪在脚踏上理着赏人的锦缎,手下几不可察地一顿:“奴婢今早听针线局的嬷嬷们嚼舌根,大理寺少卿甄远道家的千金,闺名甄嬛,说是腹有诗书,容貌……清丽得很。”话撂下便收口,像随手丢下颗石子。

镜子里华妃的动作骤然冻住。“甄嬛?”她缓缓重复,红唇勾出冰凉的弧度,“本宫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太和殿前宫灯煌煌。当“甄嬛”二字被内监尖声拖长,那少女盈盈抬头——远山眉,秋水目,通身沉静的气韵……华妃脸上那点矜傲的笑意瞬间冻裂!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指甲深深楔进掌心软肉,几乎掐出血来!那气韵……像极了帝王心底那个腐烂的名字!余光里,皇后端方笑容下闪过的一丝精光,也被华妃精准叼住。

回宫肩舆里,华妃脸色沉得像铅云压顶。暖阁门帘刚落下,她扬手就要将案头那套新贡的粉彩茶具扫落!一只素手却稳稳托着茶盏递到她手边。

“娘娘,明前龙井,火候刚足。”我的声音平得像一汪静水,“凉了可惜。甄小主……不过刚入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