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呢?你是她什么人?”她提高了音量,又重复了一遍,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再次扫过我身上那件昭示着底层身份的外卖工装。
我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理智疯狂地叫嚣着:解释!说清楚!我只是个路过的倒霉外卖员!可视线却像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未知生死的抢救室大门,门上刺眼的红灯如同凝固的血液,冰冷地亮着。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那双涣散空洞却又死死抓住我的眼睛,还有那冰凉指尖传递过来的、濒死的绝望……那句在医院外盘旋在嘴边的话,鬼使神差地冲破了理智的堤防。
“她…”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干裂的字眼,如同生锈的齿轮转动,“…我老婆。”
护士的眉头似乎极轻微地蹙了一下,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半秒,但职业的素养让她没有多问,只是迅速递过来一叠厚厚的单据:“行,那赶紧去缴费办手续吧!初步诊断严重脑震荡伴随逆行性遗忘可能,多处软组织挫伤,疑似肋骨骨裂,失血需要输血,颅内情况待查。押金先交五万,多退少补,后续可能还要追加。”
“五万!”这两个字像两记裹挟着千钧之力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太阳穴上。眼前猛地一黑,耳膜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坍塌。我捏着那几张薄薄却又重逾千斤的纸片,指尖冰凉,比刚才被雨水浸泡时还要冷上十倍。它们沉甸甸的,带着判决书般的冷酷,几乎要把我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脊梁彻底压垮、碾碎。
缴费窗口排着长龙,冰冷的玻璃后面,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如同处理流水线上的零件。我摸出那个破旧、屏幕碎裂的手机,手指在湿滑冰冷的屏幕上艰难地滑动。点开那个简陋的银行APP,那个可怜的数字跳出来——**327.86**。刺眼的红色。甚至凑不够一个零头。指尖悬停在几个颜色鲜艳的借贷APP图标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绝望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肋骨的疼痛。每一个点开,都意味着一个深不见底、足以将他彻底吞噬的泥潭。
“喂?阿默啊!”催债的电话像精准的丧钟掐着点打进来,阿彪那沙哑的、带着赤裸裸不耐和威胁的声音炸响在耳边,震得我耳膜生疼,“月底了!那五千块,你到底凑齐没有?别他妈再跟老子说再拖啊!哥几个耐心有限,也不是开善堂的!再他妈哭穷,信不信我……”
“彪哥…再…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几乎是本能地弓起背,压低声音,把脸埋在臂弯里,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这冰冷墙壁的缝隙里,“我…我这边遇到点急事,真的…出了点意外…”
“急事?你他妈天天骑个破驴送外卖能有什么急事?被车撞了还是撞死人了?少跟老子卖惨!”阿彪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戾气,“下周一!最后期限!见不到钱,别怪兄弟不讲情面!你那破出租屋在哪条巷子,老子门儿清!你自己掂量着办!”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急促而空洞的忙音,嘟嘟作响,像敲打在心脏上的丧钟。
冰冷的绝望像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我无力地靠在冰冷刺骨的墙壁上,身体顺着瓷砖滑坐下去,地面的寒意透过湿透的裤子直刺骨髓,也冻结了最后一丝侥幸。五万?五千?哪一个都像一座无法逾越、高耸入云的绝望之山。视线失焦地落在缴费单上,患者姓名栏里,护士潦草的字迹写着:**苏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