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用力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顶着护士那饱含鼓励又隐含严厉警告的眼神,我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病床边,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煎熬无比。我把那盒廉价得刺眼的粥放在光可鉴人的胡桃木床头柜上,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提线木偶。

“我…给你带了点粥。”声音干涩紧绷,毫无温度。

苏晚晴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印着快餐店鲜红粗体字的劣质塑料饭盒上,秀气精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是一种长期养尊处优、生活在云端之上所形成的、近乎本能的挑剔和距离感。但这蹙眉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她重新抬起眼,看向我时,眼神瞬间又恢复了那种毫无保留的信赖和柔软,甚至还带着点清晰可见的心疼。

“辛苦你了。”她的声音温软得如同春水,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用指尖碰碰我脸上昨晚摔倒时留下的、已经结痂的擦伤痕迹。我如同触电般,猛地往后一缩,避开了她的触碰。

她的手顿在半空中,指尖纤细白皙,骨节分明。一丝清晰的困惑和受伤飞快地掠过她清澈的眼底,但很快被更深的、固执的依赖覆盖过去。“你…是不是很累?”她轻声问,语气里是毫不作伪、浓得化不开的关切,目光仔细地扫过我眼底的青黑和掩饰不住的疲惫。

这纯粹的关切像最锋利的针,精准地扎在我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狼狈地避开她的目光,仿佛那目光能灼伤人,含糊地应了一声:“嗯…还行。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试图转移话题。

“好多了。”她轻轻摇头,长发随着动作滑落几缕。她的目光却并未离开我,而是缓缓下移,落在我沾着干涸泥点、洗得发白甚至磨出毛边的牛仔裤裤脚上,又缓缓上移,落在我身上那件袖口已经磨出絮状毛边、肩线歪斜的廉价涤纶外套上。她的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轻视,只有一种纯粹的、努力在理解某种超出她认知范围现实的困惑,如同一个试图解读陌生文明符号的学者。然后,那层薄雾般的困惑似乎又加深了一点,沉淀为一种沉甸甸的、无声的疑问。

“老公,”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们…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她的目光在病房奢华的环境和我一身窘迫的衣着之间无声地来回逡巡。

她的问题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带着锯齿,缓慢而残忍地割开了我极力维持的、薄如蝉翼的平静假象。我喉咙发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几乎无法呼吸。对着这张写满全然信任和依赖的脸,那个冰冷残酷的“是”字,如同烧红的铁块,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

“别瞎想,”我听见自己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虚伪至极的安抚,“你好好养伤,把身体养好最要紧。钱的事…有我呢。”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巨大的荒谬感几乎将我吞噬。有我?我能有什么?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加起来可能还买不起她病号服上一颗扣子的零钱吗?还是那一屁股永远还不清的烂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