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子扶苏……

上郡监军……

父皇苛责……

“为人不孝”、“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上书直言诽谤”……

戍边之苦……

蒙恬将军……

大秦……始皇帝……

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声音、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看到了雄伟壮丽的咸阳宫阙,看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厮杀,看到了绵延万里的巍巍长城,也看到了无数张饱受徭役兵役之苦、麻木绝望的黔首面孔……最后,定格在一张威严如天神、却又冰冷疏离的帝王面容上——他的父亲,始皇帝嬴政。

剧烈的头痛袭来,仿佛有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林修,或者说,此刻占据着公子扶苏身躯的这个灵魂,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汗水瞬间浸透了那粗糙的麻布内衬。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医官!快叫医官!”那个叫季平的随从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剧烈的头痛中终于开始沉淀、归位。林修,不,扶苏,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开了抱头的手,躺在粗糙的卧榻上,胸膛依旧剧烈起伏,但眼神深处,那属于现代豪门公子的惊惶和属于秦朝长公子的悲郁,正在一种冰冷的彻悟中,缓慢地融合、沉淀,最终凝结成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林修,死了。死于最信任之人的背叛。

他,扶苏,活着。活在帝国边陲的风沙里,活在父皇的雷霆震怒之下,活在……一道即将到来的、名为“赐死”的命运诏书阴影之中。

前世高楼坠落的冰冷绝望,与今生戍边苦寒的孤寂愤懑,在这一刻产生了致命的共鸣。那两张露台上冰冷的脸——二弟林皓和老管家陈伯——与记忆深处某些模糊而危险的宫廷面孔隐隐重叠。背叛……原来无论时空如何轮转,其本质都带着同样的腥臭。

季平端着一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凑近,碗里是浑浊的温水。扶苏没有看他,目光穿透低矮的屋顶,投向一个虚无的焦点。他抬起沉重的手臂,示意季平将碗递到嘴边。动作间,麻布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几道早已结痂的细小伤痕——这是数日前一次巡查烽燧时,被边地凛冽如刀的朔风卷起的碎石所划。

浑浊的水带着浓重的土腥味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粗粝的滋润。他闭了闭眼,将陶碗推开。

“季平,”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奇异地平稳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现在是什么时辰?外面情形如何?”这陌生的声音,带着属于扶苏的天然威仪,此刻由林修的灵魂驱使,竟显得格外深沉。

季平连忙放下碗,垂手恭敬回答:“回公子,已是申时末了。外面……蒙恬将军刚刚巡营归来,得知您醒来,想必稍后便会来探视。只是……”他脸上露出明显的忧虑,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晌午时分,南边驿道方向扬起好大一阵烟尘,看方向,像是……像是从咸阳来的使者仪仗!速度极快!”

“咸阳使者……”扶苏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圈圈寒意刺骨的涟漪。来了。比记忆中……似乎更快了一些。他缓缓坐起身,骨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全身的酸痛仍在叫嚣,但一种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下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