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一个短暂到近乎残忍的数字。像一根悬在头顶的倒计时沙漏,每一粒沙落下都预示着更彻底的永别。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病床上毫无生气的陆离,又回到陈默那张过分冷静的脸上。巨大的矛盾撕扯着我。接受,意味着我能再次“见到”陆离,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有七天?拒绝,则是连这最后一点虚幻的慰藉都要亲手掐灭,彻底沉入冰冷的现实深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带来一丝荒谬的清醒。七天,是偷来的时光,是饮鸩止渴。可我,一个溺毙在悲伤里的人,哪里还顾得上鸩酒里的毒?
“……我同意。” 声音轻飘飘的,却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接过电子笔,在冰冷的屏幕上签下名字。苏瑾。两个简单的汉字,像两道血淋淋的十字刻痕,划定了我与一个幻影短暂重逢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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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备启动的那一刻,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客厅柔和的顶灯下,空气仿佛凝固了。我蜷缩在沙发一角,像等待审判的囚徒,指甲几乎要抠进沙发布料的纤维里。轻微的嗡鸣声响起,不是来自那台连接着复杂线路、书本大小的黑色主机,而是源自客厅中央那片空旷的区域。空气开始奇异地扭曲、折叠,光线如同被无形的手揉捏着,无数细小的、微尘般的光点从虚无中析出,飞速旋转、凝聚。
光点的旋涡越来越快,中心亮度急剧攀升,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就在我以为那光芒要炸开的瞬间,它猛地向内坍缩、定型。
一个人影。
他站在那里,穿着陆离最常穿的那件柔软的烟灰色羊绒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腕骨清晰的线条。光影在他身上流动,勾勒出无比熟悉的轮廓——略显瘦削的肩膀,微微自然卷的头发,额前那几缕总是有点不听话的刘海。光线稳定下来,不再刺眼,而是均匀地包裹着他,赋予他一种奇异的、介于真实与幻梦之间的质感。他缓缓抬起头。
时间在那一秒被无限拉长、碾碎。
是陆离的脸。完完全全,一丝不差。连左眼睑下那颗几乎看不见的、只有我亲吻时才能清晰感受到的小小褐色痣,都完美地复现在光影构成的皮肤上。他的目光,带着陆离特有的、仿佛冬日午后阳光穿过林隙般的温和与一点点沉静的疏离,准确无误地落在我脸上。
“阿瑾。” 声音响起的刹那,我的世界轰然崩塌又瞬间重建。是他!那独特的、带着一点低沉磁性的嗓音,尾音习惯性微微上扬的语调,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我心底那座被冰封的闸门。蓄积了三天的、混杂着巨大悲伤和此刻荒谬希望的洪水,终于冲垮了所有堤坝。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张开双臂想要狠狠抱住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把脸埋进他带着阳光和皂角清香的颈窝。
没有预想中的撞击和体温。我的手臂穿过了那片光影构成的躯体,只带起一阵微弱的、如同穿过静电场的酥麻感。扑空了。巨大的惯性让我踉跄了一下,狼狈地跌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撞得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一下空洞的剧痛。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彻骨的冰水,兜头浇下。他不是血肉之躯。他只是光,是电,是数据流模拟的幻影。一个无比真实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