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宫靖的手死死抠进冰冷砖石的缝隙里,指甲几乎要迸裂。他剧烈颤抖着,无法去接递过来的另一块盛满血酒的破瓦片,喉头反复滚动,一个字音也呕不出来,只有灼热的、近乎燃烧的干涩和沉重冰冷的铅块感在胸中撕扯对抗,压得他几乎窒息。

“靖!”萧云起突然转过身,他那如烈火般燃烧、又濒临烧尽的疯狂目光骤然钉在南宫靖身上,透出一种怪异的清醒与郑重,“你是握笔杆子的!听着!你得活下去!活着!给我记住了——守住殇阳城不是狗屁‘精忠报国’!老子们他娘的不是为那龟缩在帝都天天唱小曲的狗皇帝填这死人坑!”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砸在冰冷的铁砧上,“是为了老子背后这城里的婆娘!娃娃!还有咱们大胤朝千秋万代的根儿!” 他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一块布满汗碱血污的粗糙铁牌,上面模糊刻着一只狰狞虎头。铁牌连着一段断裂的皮绳,沾着粘稠血浆,被他猛地拍在南宫靖剧烈颤抖的手心里。“拿着!告诉活下来的人!老子们这帮狗日的兵痞子……不是孬种!” 他的嘴角咧开,形成一个狰狞惨烈的笑容,却又在一瞬间绷紧如弦,眼神凶悍地扫过那些同样握着简陋酒器的弟兄,“风是往哪边吹的?”

“东!往东!” 一个老兵用尽力气嘶喊,破音撕裂了空气。

“好!” 萧云起猛地将最后一点混着污血的残酒狠狠灌入喉中,破碎的瓦片被他狠狠摔在脚下的碎石上,溅起一片赤黑的水星,“风火为号!烧他娘的!虎牙营!跟我冲——!”

“冲啊——!!” 伴随着一声声绝命嘶吼,箭垛后仅存的七八条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亦或脱闸的濒死狂兽,向着城墙下方火焰与刀枪最密集、如同地狱巨口般张开的敌军主阵,决绝地一跃而下!

南宫靖没有低头去看那必然惨烈的结局。他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死死地、仿佛要嵌入骨髓般,攥着掌心那块血迹未干、烫得烙手的虎头铁牌。灼人的热与刺骨的寒在掌中激烈搏杀。远处,冲天火光如同地底喷发的熔岩,骤然撕裂浓重黑沉的铅云,将半边天空瞬间点燃。巨大火柱在夜幕中扭动、咆哮、腾跃,刺目的光华瞬间吞没了那几条义无反顾扑向深渊的身影,也将城墙上每一个绝望的面孔,连同这片血染的大地,一并映照得通明如白昼,又迅速地被更深更浓的黑暗再次吞噬、覆盖……

那轰鸣的爆裂,那撕心裂肺的最后嘶吼,那焚天烈焰刺入瞳孔的灼痛,终于化作一股洪流,在他紧闭的眼帘后奔涌冲撞了三十载岁月,此刻在文昌阁死寂的墨香中,找到了唯一的出口——化作两行浑浊粘稠的热流,无声地滚过他脸上刻满沧桑的沟壑,砸落在《烬阳录》冰冷的绢帛上,晕开两小圈深黑的、带着历史余烬般苦涩的墨痕。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得几乎无法辨别的呜咽,干涩,撕裂般的疼痛。过了良久,南宫靖才缓缓抬起手背,动作迟滞地揩去脸上冰冷的湿痕。他的手,枯瘦如同霜雪摧残后残存的树枝,颤巍巍地移向了书案的另一角——那本摊开的、纸页已脆黄卷曲的《景隆实录》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