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这里!”一声嘶哑如破锣的呼唤从前方一处几近坍颓的城楼箭垛角落传来,穿透呼啸的风和零星的、垂死挣扎般的箭矢破空声。
声音源自萧云起。这位曾被誉为帝国“北境之虎”的年轻猛将,此刻只余下满身风尘血污。他那身标志性的玄铁重甲早已在连番血战中被劈砍得七零八落,几成废铁碎片,仅靠着残存的皮带勉强维系在粗壮躯干上,每一次粗重喘息都震动着那些摇摇欲坠的铁片,发出濒死般的哀鸣。他那张原本如同神祇雕塑般俊朗坚毅的脸庞上,交错着几道新鲜血口,左额一道深可见骨的箭伤皮肉狰狞外翻着,血水混杂着污泥不断滴淌,将他半边脸染成赤色。可他那双燃着烈焰般的眸子,依旧灼灼逼人,仿佛要将这吞噬一切的黑暗点燃烧透。
南宫靖奋力攀上那摇摇欲坠的残存砖石,脚下碎渣簌簌滚落。箭垛后狭小的空间里挤着七八名形容枯槁如厉鬼、几乎辨不出原形的虎牙营老兵残部。他们的眼珠布满血丝,深陷在骨肉支离的眼窝里,是野兽般濒死前的疯狂与空洞交织,死死盯着萧云起手中拎着的一只暗褐色的粗糙陶罐。那陶罐口沿泛着可疑的粘稠暗红。
血腥味瞬间在鼻端弥漫开来,浓得化不开。
“都他妈给老子精神点!”萧云起抬起血污狼藉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与血,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声音是竭力嘶吼出的粗犷豪迈,却难掩其下刀刮骨头般的尖利磨损,“朝廷的援军?狗屁!早就过了淮水了!咱们弟兄,咱们这座城,”他拍了拍身后冰冷粗糙的城砖,“咱们这条命,就是他妈的弃子!” 他猛地拔高音量,如同惊雷乍响,震得众人耳膜发颤,“弃子!明白吗?!”
一片死寂,只有风声愈发凄厉,夹杂着远方零星爆炸的闷响。
“怕吗?”萧云起环视一周,那双燃火的眼睛在每一个战友的脸上巡弋,所到之处,无人敢对视,却又无人垂下视线。“老子也怕!” 他坦然吼出,声音轰然回荡在破败的箭垛里,“怂的是龟孙子!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可以死,不能孬!不能让人踩着咱‘虎牙营’的旗杆子,指着咱脊梁骨骂软蛋!”
他猛地将手中的粗陶罐高高举起,那半凝固的暗红液体在罐壁内晃动。“这酒,是老子刚在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热乎的!里面兑了谁的血?谁的?老王的?还是瘸子李的?老子不知道!现在说这个,还有鸟用?!”他粗粝的手指蘸了一点浓稠液体,在罐壁抹出刺眼的猩红指印。“敢跟我萧云起喝这一口的!站直了!喝了这碗血酒,咱们一起,送这帮围城的龟孙子一道走!黄泉路上!排场!够大!”
“喝!”“喝他娘的!”…几声破碎的应和混杂着喘息响起。血酒被倾倒进几个残留的陶碗、头盔、甚至破瓦片中,那抹暗红在将尽未尽的凄惨夕光下,跳跃着诡异而妖冶的血色光芒。
萧云起自己捧起一大块瓦片,里面晃动着令人作呕的血酒。他猛然仰头,淋漓的暗红液体顺着他结实的脖颈汹涌而下,染红了残破的铁甲内襟。“来!干!”他的声音如同撕裂的布帛,充满癫狂又决绝的力量,“下辈子!投个好娘胎!不玩命了!就他娘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种菊!唱曲!抱着……”那后半句“抱着美人”被一股剧烈的呛咳打断,血沫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在残破的瓦片上。笑声却从那喷血的喉管里炸裂出来,癫狂的笑声在城头破败处撞出闷钝的回响,震得众人心胆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