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带着某种不由自主的微颤,轻轻捻动那脆薄的纸页。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阁楼里竟显得格外惊心,如同有人在暗处低语。纸页翻动,带起轻微腐朽尘埃的气息。
一张纸,颜色比旁边的稿纸还要深上几分,更黄,更脆,像是被时光反复烘烤过、又被岁月无情揉皱了无数次。它静静地被夹在这册记录着末世浮光掠影的草本深处。当南宫靖的指尖触碰到它时,一种无声的能量仿佛瞬间传导开来,让他布满沧桑的手指猛地停顿在纸缘。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泛黄、几乎一触即碎的薄宣纸抽了出来。
纸张上,只有一行墨字。那墨色,经历了漫长的时间长河的洗刷,已黯淡如冬日枯枝上的残影,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屈的锋芒!每一个字的笔划都瘦硬峻拔,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每一笔都狠狠切入纸背深处,透出决绝的力量,又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细若游丝的缠绵。那是“铁画银钩”,却在铁骨的架构里,埋藏着万水千山的柔情与不舍,也蕴含着断玉分金的毅然。
那行字赫然是:
“莫笑死生由天”。
短短五个字,却像一根冰冷淬毒的钢针,毫无预兆地、狠狠刺穿了南宫靖的心脏。那根埋在时光沙砾深处、早已沉寂多年的心弦,骤然绷紧,发出一声尖锐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鸣啸!
他眼前的一切——沉暗的书架、飘散的尘埃、凝重的墨迹——如同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撕裂、旋转。时空瞬间被无情地打碎、重组成十年前那个火光冲天、染红了整个南淮夜空、仿佛连九天星辰都要一并焚毁的绝望之夜!
不是殇阳。不是萧云起。是更深的痛楚,是南淮城,那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焚城烈焰。
记忆的碎片带着地狱的热风,狂乱地卷过脑海。
同样的呼喊嘶鸣震天动地!同样的火焰如同鬼爪疯狂攀爬吞噬着楼阁殿宇!空气里弥漫的除了焦糊,还有比殇阳更浓烈百倍的血气!那是真正的修罗屠场!他被裹挟在溃退的人群洪流中,身不由己,跌跌撞撞地被人潮推搡、挤压着向前奔逃。方向?目的?早已模糊,只剩求生的本能和对死亡的巨大恐惧在身后驱赶、鞭打!
蓦然回首!
就在那座已被烈火舔舐过半、摇摇欲坠的南淮城楼之上!
她站在那炽热的、扭曲翻腾的火墙前!
一身鹅黄的夏衫单薄得如同初春最娇嫩的新蕊,在狂暴的热风中疯狂地舞动、挣扎,纤细得像下一刻就要被风撕碎、被烈焰吞噬。
是凌明月!是那一笑能令满庭花开、一言能使流云驻足的凌明月!
她的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泪痕。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纯粹的、带着玉石俱焚般凄艳光泽的决绝!在冲天火光的映照下,那张倾世的容颜如同染血的素帛,圣洁而悲怆。
南宫靖猛地瞪大了眼睛,拼尽全力想要逆着奔逃的人流扑回去!他张嘴嘶吼,火焰撕裂喉咙,焦烟灌满气管,竟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爆不出来!汹涌的人潮如同失控的怒涛,将他的绝望死死裹挟拖走!
就在这时,城楼上的凌明月动了。
她没有呼喊他的名字。她的目光穿过浓烟与火焰,穿过疯狂奔逃的无数背影,就那么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人潮最深处那个挣扎回首的他。那双曾盛满整个南淮潋滟春水的眸子,此刻澄澈如寒潭深水,只映着远处那一点微弱、即将没入黑暗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