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不见……曲终人不见……”
这五个字,如同被附着了千万冤魂的诅咒魔音,在他骤然凝固的脑海里疯狂震荡、轰鸣、回响!眼前模糊一片,新写下的冷硬墨字《烬阳录》、夹着“莫笑死生由天”残纸的《景隆实录》、案角那枚早已枯萎发黑不知多少年岁的蔷薇花瓣……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一瞬的剧震中扭曲、变形!
不!
没有书案!没有残稿!没有墨香!
他的眼前,只有焚尽他毕生情丝、却从不曾真正在记忆里熄灭过的——南淮城楼上那滔天的、吞噬一切的赤金烈焰!
而在那片纯粹得几乎要熔炼时空的赤金火光最深处,最明亮、最刺眼的核心——
烈焰深处,仿佛有清风吹拂,拂开了灼人的火舌。
一个清晰的身影从焚烧万物的火光里,轻盈地走了出来。
一袭鹅黄的单薄夏衫,在无质无形的虚空中微微拂动,那颜色柔润如初春新柳最嫩的芽尖儿,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仿佛是从时间的灰烬深处浮起的梦境之花。她正微微侧转着身子,仿佛在躲避过于炽烈的光线,又仿佛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羞赧与俏皮。
手中,捏着一柄小巧玲珑的纨扇,没有华贵的图样,素绢为面。
然后,如同南宫靖灵魂深处无数次被惊醒、被撕裂的那个定格——她将那素白的纨扇,轻轻地、极其自然地抬了起来,遮住了小巧的下颌。只露出一双眼睛。
不是初时的决绝冰寒。
是笑意。
那双映着焚城烈火的眸子里,波光流转,刹那间盛满了整个南淮三月的潋滟春水。温柔得如同初雪消融,澄澈得如同月下寒潭,又带着一丝南宫靖永生永世都无法企及的、超脱凡尘的平静与释然。那笑意在她唇边漾开,柔和了眼前足以焚毁一切的地狱景象,仿佛她并非站在烈焰焚天的末日楼头,而是站在姹紫嫣红的花丛深处,为某个心底的人儿,低低地、羞涩地、绽放了一个被风偷走的浅笑。
“明月……!” 南宫靖的喉咙深处被堵得死死的,只能发出模糊嘶哑到破碎的、无人能辨识的气音。他浑浊暗淡的眼珠,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无法承受的虚幻重逢而剧烈地颤动,如同即将粉碎的琉璃。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从那张冰冷囚禁了他大半生的椅子里向上挣扎起身!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那片明艳又虚幻的光影深处——哪怕只来得及抓住一缕被火烧灼过带着焦味的清风!
这一个挣扎的动作,耗尽了烛火摇曳般仅存的生命力。
脚下虚浮。
重心陡失!
啪嚓——!
一声极其清脆刺耳的断裂声,自他跌坐回去的瞬间,在死寂的书阁内炸响!
南宫靖整个身体猛地一震,迟钝地、茫然地低下头看去。
视线之内,不是滚落在地的老笔。
是自己枯瘦如同老树的脚踝处。一片刚刚被他挣扎起身时带倒的、沉重坚硬的黄花梨镇纸,竟如鬼魅般巧妙地砸落在他脚边。最致命的,是那根刚刚从案头滑落到地砖上的笔——那根承载了无尽历史尘埃、此刻已冰冷僵硬的笔杆!
它没有被摔碎。
它只是笔直地、以一种充满了宿命般残忍巧合的方式,就那么严丝合缝地、如同断头台上的利刃准确下落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