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唇角,极其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
不是笑。是一个被剧毒浸透的、濒死的灵魂,在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微光,点燃的最慈悲、最深情的告别弧度。
然后,南宫靖清晰地看见,那双他无数次凝视过、比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更细腻、此刻却已沾染了烟灰和不知谁人血迹的纤纤玉指,在颈侧,缓缓抬了起来——
不是抚琴的姿势。是握住颈间所悬的一物。那是他曾亲手采来、费了数月功夫挑选打磨的冰河暖玉籽料,为她细细打磨的一条素雅流苏项链。缀着一颗小小的温润圆珠。
她猛地发力拉扯!
坚韧的细线骤然切过肌肤!
一股细密的血线瞬间染红了她颈间白皙的皮肤,又迅速被奔涌喷薄的鲜血所覆盖。那枚小小的温润玉珠被这决绝之力扯断,脱离了项链,无声地坠向下方吞噬一切的烈焰与血海!
她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狂风中被折断了枝干的玉兰。目光未曾离开,唇角那弯残酷凄美的弧度依旧凝固。仿佛卸下重负,仿佛斩断了所有的牵连,终于可以放心离开。随即,整个轻盈的身躯在热浪激荡的狂风中,向后缓缓倾倒——
南宫靖的瞳孔瞬间缩紧到极致!周遭所有的嘈杂呼喊、哀嚎、爆裂……一切声音都在那一瞬间被剥离、抽空!世界变成了一帧无声的、缓缓流动的默片。他眼睁睁地、清晰地看见那个被火光照耀得如同金身琉璃般的黄衣身影,向后飘落,坠入城墙下那片早已被烈焰与浓烟和无数横陈尸骸彻底吞噬湮没的炼狱深坑!
轰!
不是物理的爆炸,而是精神世界崩塌的巨响在他颅腔内疯狂震荡!他听到了!她无声落下的那一刻,在灵魂彻底抽离躯壳的瞬间,在火焰呼啸和城基崩塌的恐怖喧嚣缝隙里,似乎有一个熟悉到刻骨铭心、又陌生得令人心胆俱裂的音符在狂风中尖锐地穿刺而过——
那是一个断裂的、带着最后生命气息的颤音!
是琴弦!一根崩断的丝弦发出的、临终前的最强音!
“呃啊——!” 一声非人的、绝望到撕心裂肺的咆哮,终于冲破了南宫靖被窒息封死的咽喉,喷溅而出!他发疯般想挣脱,想冲回去,哪怕前方是万丈火窟!但身后那早已被恐惧彻底主宰的逃难洪流,无情地淹没了他这微不足道的挣扎,裹挟着他,势不可挡地冲下南淮外城那最后一段石阶……
“呼哧……呼哧……” 沉闷、粗重如破旧风箱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文昌阁内突兀地响起。南宫靖枯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濒死般的痛苦回响。他枯瘦的手死死捏紧那张写着“莫笑死生由天”的泛黄纸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灰白的死色,细微的骨节摩擦声清晰可闻。那脆弱的纸条在他掌心剧烈抖动,仿佛在抗拒这粗暴的挤压和三十年的沉重。
泪水早已模糊视线,在布满深深沟壑的脸上肆意横流,混浊的液体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石质案几上,溅开一小朵转瞬即逝的水痕,洇湿了那行刚刚在《烬阳录》新绢上写下的、字字如霜刃般冰冷的墨迹。
“……一相拥,两长眠,曲终人不见……”
南宫靖布满红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绢帛上自己亲手写下的这十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