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春末的江南,漕河两岸的木兰花全开了。白瓣黄蕊,映着绿水,风过处,落英飘在水面,像铺了层香雪。萧允谦站在新修的漕运码头,看着周先生带着阿木和几个年轻的仓官,正逐袋查验刚到的新米。

“殿下您瞧,”周先生抓起一把米,米粒饱满光洁,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这是今年江南的头茬新米,按您的法子,每批米都留了样,封在罐里,贴上日期,往后哪怕过三年,也能查得清来路。”

阿木捧着个账本凑过来,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米的产地、成色、运输路线,密密麻麻却条理分明。“这是我们新创的‘三色账’,红笔记入库,蓝笔记出库,黑笔注查验人,谁经手谁负责,一点含糊不得。”

萧允谦翻着账本,见最后一页画着幅小画,是艘乌篷船,船头立着个提灯笼的人,船尾飘着朵木兰花。“这是阿秀画的,”阿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说这船载着的不只是米,还有放心。”

正说着,岸边传来孩童的笑声。一群穿着蓝布褂子的孩子,提着竹篮在捡落在地上的木兰花瓣,篮子里已经装了小半筐。“周爷爷说,花瓣晒干了能泡茶,送给北边来的船工喝,解乏。”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仰着脸说,手里还举着片最大的花瓣。

萧允谦想起那年在通州芦苇丛里,阿秀怀里那半朵蔫了的兰花。如今,这花已开遍了漕河两岸,连孩子都知道它的好。

船队离港时,码头上挤满了人。有送新米的农户,有跑船的船工,还有捧着花瓣茶来送行的百姓。“萧大人,明年花开时,您一定要再来啊!”有人在岸边喊,声音被风吹得很远。

萧允谦站在船头,朝众人挥手。江风带着兰花香扑过来,混着新米的清香,让人心里敞亮。李福全递过来一封刚收到的信,是边关老将军写的:“将士们都念着江南的米香,说吃着踏实,打胜仗也有劲。对了,营里的伙夫学着用木兰花瓣煮茶,说能安神,喝着真有股清甜味。”

“你看,”萧允谦把信递给李福全,“这兰香,竟飘到边关去了。”

船行至中途,遇到艘逆流而上的小船。船头坐着个白发老妪,正教孙女辨认两岸的花草。“那是木兰花,”老妪指着岸边的花树,“当年萧大人查办漕粮案,救了不少人,后来啊,这花就种遍了河边,成了咱们漕运的‘平安花’。”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伸手去够飘到船边的花瓣,捏在手里闻了又闻:“奶奶,这花真香,像故事里的好人。”

萧允谦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着。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金银更经得住岁月——是公道,是善意,是像木兰花这样,不声不响却能开遍山河的念想。太祖母留下的银钗,早不是一支普通的首饰,它成了个引子,引出了周先生的忠,阿秀的纯,引出了漕河边的花,边关的茶,引出了百姓心里那点对“好”的信。

回到京城时,已是初夏。毓庆宫的木兰树落了花,却结出了小小的青果。阿秀带着几个绣坊的姑娘,正在院子里晾晒收集的花瓣,准备做新的香囊。“殿下,这些香囊要送去各地的官仓,让守仓的人都记着,仓里存的不只是米,还有百姓的盼头。”

萧允谦拿起一个香囊,绣的是艘漕船,船帆上绣着“清”字,船边围着几朵木兰花。针脚不算特别精细,却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

这时,宫里来人传话,说皇帝要在御花园设宴,邀了各地漕运的有功之臣,让萧允谦也务必到场。“皇上说,要亲自尝尝那木兰花瓣茶,还要听您讲讲漕河边的故事。”太监笑着回话。

宴会上,众人围着御花园里的木兰树,喝着江南送来的花瓣茶,说着各地漕运的新貌。周先生讲起通州官仓的新规矩,阿木说起府学里孩子们画的“心灯”,老将军聊起边关将士喝花茶的趣事,笑声传遍了整个园子。

皇帝看着满座的欢喜,又看了看身边的萧允谦,忽然道:“当年你说,要让公道之心传下去,如今看来,不仅传下去了,还开了花。”

萧允谦望着满园的人,望着远处宫墙下隐约可见的百姓笑脸,忽然觉得,所谓兰香远播,从来不是刻意去送,而是你种下的善,行过的义,总会像花香一样,顺着风,沿着水,往该去的地方去。

夜深离宫,萧允谦提着盏灯笼走在长街上。灯笼的光映着石板路,路边的人家窗里透出暖黄的光,偶尔有晚归的人哼着小曲,调子轻快。他摸出怀里的银钗,钗头的木兰花在光里静静闪着,像在笑。

这世间的路或许漫长,但只要心里的花不败,香就不会断。就像这漕河的水,载着米,载着花,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踏实日子,往更远的地方去,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