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点头,喉咙干得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他称呼我“阿岫”,带着几分长辈的亲和,却也是在无声划定界限——此刻,我不是能与他分担的林家媳妇,而仅仅是一个需要被告知情况的“外人”。
乔曼芝的啜泣像针,扎在过分安静的病房里。她像是终于想起了我的存在,转过头,泪痕犹在的脸上露出那种恰到好处的、既疲惫又担忧的贵妇神情:“云岫啊,吓坏了吧?你看看这弄的……还好,还好你们俩都平平安安的。”她走近两步,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凉,涂着昂贵指甲油的指尖力道却不轻。我手背上插着点滴针头的位置被她一握,传来一阵钝痛。她手上的祖母绿戒指硌着我的骨头,尖锐而冰冷。
“妈…”我声音有些涩。
乔曼芝脸上那种带着怜悯的亲和立刻淡去了几分,眼神微微闪了一下。这称呼好像提醒了她什么,让她感到一丝不适的疏离。她不动声色地松开我的手,帕子轻轻沾了沾眼角:“你看看我这记性。屿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记忆慢慢会恢复的,对吧?”她的目光转向林正源和医生,似乎急于从他们那里得到肯定的安抚,并不真正期待我的回应。
他们的视线在我身上交汇、停留,又迅速移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尴尬和审视。我在那双眼睛里清晰地读到了某种复杂的东西——并非仅仅是儿子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对一个失了忆的儿子身边,我这个“妻子”身份的分量评估,对未来可能因此出现的变数的一种谨慎防备。
家族联姻这四个字,这一刻像沉甸甸的铅块,重新压回了我的肩头。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踏入这光鲜亮丽的林氏大宅时那种手足无措。想起昂贵的宴会上我因为紧张用错了刀叉,周围压抑的低笑声像水纹一样荡开。乔曼芝当时也是这样一个温和中带着距离的眼神,只是轻轻一句“下次注意”,就让我涨红了脸。那时林屿白的手在桌下不动声色地覆上我的膝盖,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
那温度曾是我最大的慰藉,让我得以在那个处处都需要“端着”的世界里暂时缩进去,小心翼翼地呼吸。
而现在,病床上的他静静躺着,那双曾为我抵御过风霜的眼紧闭着。这间充斥着林家气场和昂贵消毒水味的病房里,我又成了那个格格不入的外人,无人为我拂去那份初来乍到的局促。
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疲惫感,带着后怕的凉意,从我脊柱深处爬升起来。
【第二章】
林屿白醒了。
那是在三天后的午后。病房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半,春日暖洋洋的光爬进来,落在他的被角和床头柜上一小束我叫不出名字的进口粉白兰花上。他动了动,沉重的眼皮掀开,那双墨色浓重的眼睛,最初是像蒙了一层湿漉漉雾气的玻璃,茫然地扫视着天花板,然后一点点聚焦,转动,最后落定在我脸上。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擂鼓。我屏住了呼吸,几乎能听到血液奔涌冲上耳膜的声音。这感觉诡异得如同迎接一场开奖,可奖项本身早已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