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佣人们训练有素地将他的物品搬到主卧,那个空间曾是我在这座宅院里唯一真正可以短暂休憩放松的角落。可轮到我的小箱子被拎起时,林屿白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指令一样在宽敞的大理石玄关内响起:

“不必麻烦。给她在客房层,安排一间。”

空气安静了一瞬。管家微微一怔,目光迅速掠过我和林屿白,最终垂下眼,恭敬地应声:“是,少爷。”

“客房层”。这三个字清晰得像鞭子抽打空气。管家和佣人面上并无波澜,但这无言的执行比任何表情都更具杀伤力。在这个等级森严、眼睛无处不在的大宅里,主人的一个细微态度,就足以决定一个人所处的位置。

我知道,不过几分钟,“夫人被少爷安排到客房层居住”的消息就会像无形的风,吹遍宅子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沉默的目光里,好奇会变为微妙的怜悯,然后变成某种心照不宣的轻慢。就像一根无声的针,把“云岫”这个名字,重新牢牢钉在了“外人”、“攀附者”的标签之上。而我曾经用多久、多辛苦才建立起的那一点点单薄的归属感,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我沉默地跟着佣人走向电梯。手指在身侧悄然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电梯无声上升。门开了。佣人引着我走向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这是典型的林家待客风格,宽敞依旧,顶级的设计家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布置的露台花园景致。只是,那份骨子里透出的“临时性”和冰冷的精致感,扑面而来。像是一间豪华酒店的高级套房,精致得毫无温度,连空气都是经过处理的新风系统味道。

我看着那张铺着浆洗得僵硬挺括白色床单的大床,身体里累积的倦怠和被冰水浇过的麻木感终于决堤。

我抱着自己的双臂,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光可鉴人的冰冷大理石上,脸颊贴着同样冰冷的大理石墙面,那凉意像是能渗透到骨缝里。

这房间真静啊。

静得能听见血管里血液奔流的声音,听见自己压抑的、极其微弱的呼吸。

手指抚过昂贵的地毯绒毛,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许多画面带来的、粗粝的痛感。

那根扎进去的鱼刺,是在一次家宴上。

那晚的灯格外刺眼,光洁的盘子里盛着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海鱼,肉质雪白剔透。席上话题围绕着林氏即将进入的一个海外地产项目,巨大的数字和英文专业术语像无形的围墙。我只觉耳朵嗡嗡作响,味同嚼蜡。

我全副精力都用在如何精准地挑出眼前这盘昂贵得令人咋舌的鱼肉里的刺。但那刺极细,藏得刁钻。周围的人谈笑风生,刀叉碰着精致骨瓷盘子发出微妙的轻响。乔曼芝的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掠过我,声音温和地提醒:“阿岫,这鱼的刺细,小心些。”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指尖传来猛地一痛!一阵尖锐的刺痛顺着手臂神经直冲脑门,喉咙也跟着一紧。我能听到自己笨拙的动作不小心碰响了餐刀的清脆声响,以及周围瞬间压下去的低笑声,像细碎的冰雹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旁边有堂亲的女眷抿唇轻笑,附耳私语时眼中不加掩饰的怜悯和嘲弄如芒刺。坐在主位的林屿白,并未像以往那样解围。他只是淡淡地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眼中没有波澜,只有一丝极淡的、似乎已习以为常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