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一眼,比手上鱼刺的锐痛更深地钉进了心里。

更冷的冰凌,刺进心脏深处,是父亲走的时候。

南城阴雨连绵的三月天,小小的家里挤满了来看最后一眼的穷亲戚,空气里有泪水和纸钱燃烧后灰烬的味道。那个为了省钱连止痛药都舍不得吃的男人,瘦成了床上的一把干柴。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妞儿……爸拖累你了……给爸找个便宜的地儿,别费钱……让你在林家难做人……”

我攥着他枯槁冰凉的手,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身后林家派来的助理,西装笔挺地站在潮湿拥挤的楼道里,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像另一个世界的闯入者。他递给我一个薄薄的文件袋,语气平板无波:“云小姐,夫人的意思。这是处理先生后事和你们家后续安置的所有资金。公司有急事,少爷实在抽不开身,请节哀。”

沉甸甸的文件袋里,是一张足够普通家庭过好几年的支票。冰冷。高效。像处理一份无关紧要的资产变更。我捏着那张支票,看着父亲失去神采的浑浊眼睛缓缓闭上时不甘的弧度,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骨头深处,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的、仿佛断裂般的毕剥声响。

还有那盆插花。那段时间乔曼芝对日式草月流插花表现出浓厚兴趣。为了投其所好,我偷偷报了最贵的花艺私教课。老师是东京请来的名家,满口敬语却眼神挑剔。那天练习插一盆强调枯寂之美的花作,我被要求反复使用一种韧性极强的细枝进行曲折固定。手指被那些带着毛刺的坚韧枝条磨破了几处,渗着细小的血珠,又被一次次勒紧。最锥心的痛来自那滚烫的铁夹子——为了定型某个扭曲的弧度,我用辅助工具烧热了去烫,操作不稳,滚烫的金属边缘狠狠烙在手背上,“滋——”地一声轻响,皮肉焦糊的气味混着花泥湿土的味道弥漫开来。剧烈的疼痛瞬间冲上头顶,眼前发黑,冷汗唰地浸透了后背。

那堂课剩下的时间是怎么熬过去的,印象模糊。只记得被包扎成粽子的手藏在昂贵的丝绸袖子里,被乔曼芝轻轻一碰时,她惊讶又带着某种“何至于此”责备的眼神,还有一句轻飘飘的:“学个兴趣罢了,怎么搞得这么狼狈?也太不小心了。这样上不得台面,让别人看到,指不定怎么传。”

狼狈。上不得台面。

这些字眼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新鲜出炉的伤口。

这一刻背靠着客卧冰冷的大理石墙,那些画面带着旧伤的痛楚翻涌上来。原来这些卑微累积的尘埃,并没有消散,只是被他“选择”性地遗忘了十年,如今随着他记忆片段的复苏,被粗暴地、原封不动地抖落出来,扑了我一头一脸,遮住了我所有的光亮。

【第三章】

日子在令人窒息的刻板中向前蠕动。林屿白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如同林氏这架庞大机器中一枚关键的齿轮,他几乎一能行走,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他的战场。书房成了他绝对的私人堡垒,厚重的红木门紧闭,外面的人屏息凝神,连上楼的脚步声都自觉放轻。那扇门后面,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由冷硬数据和庞大资本构成、与林屿白过去十年人生密切相连、却唯独将我排除在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