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整个林家宅邸变成了一座巨大而冰冷的水晶囚笼。光线透过高阔的玻璃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每一粒微小的尘埃,无声无息地落在我身上。我被留在这片寂静的角落,无人喝彩,也无人需要我的存在。

吃饭。

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头顶华丽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照得长方餐桌上光可鉴人。精挑细选的骨瓷餐盘、锃亮的银质刀叉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色泽。长长的餐桌成了楚河汉界。林屿白坐在主位,姿势挺拔,切牛排的动作精确得像外科医生下刀,优雅得不染尘埃。餐盘旁边,他那部磨砂黑的私人手机屏幕偶尔亮起,带着特定的提示音,那是他生意领域里真正重要事情的召唤。每次屏幕亮起,他的视线就会短暂移开,专注于屏幕,手指在上面飞速敲击回复,眼神锐利而专注。等他放下手机重新执起刀叉,目光便会无可避免地扫过桌子的另一端——我。

那份审视冰冷得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看着我笨拙地用叉子卷盘里的意面,看着汤勺边缘意外蹭到了一点汤汁。那目光里没有指责,没有训斥,却有更刻骨的东西——一种如同观察实验室里行为异常生物的兴味索然,以及一丝清晰的不耐烦。

无声的压力在头顶盘踞,手臂变得僵硬。空气凝固了。

每一餐,我都吃得味同嚼蜡,胃里如同塞满了粗糙冰冷的砂石。

睡觉。

躺在主卧那张价值不菲的进口席梦思上,巨大的空虚感几乎将我吞噬。身体陷在过分柔软的高支棉床品里,却像躺在冰面上。月光冷冷地透过落地窗倾泻而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惨白影子。旁边那个属于林屿白的位置空着,巨大而规整,如同某种无声的嘲讽。空气里残存的男性气息——那曾是我最熟悉和依恋的味道——此刻也混合了消毒水、书房文件柜纸张与皮质沙发的气息,陌生得让人心慌。

我蜷缩起来,试图从那片冰冷中汲取一点暖意,可除了更深的寒意,什么也抓不住。寂静像潮水般涌上来,四面八方压紧胸腔,沉重得无法呼吸。

那晚我又一次在梦魇般的冰冷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黑暗中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只照亮了床边一小圈昂贵的地毯绒毛。我裹着单薄的睡袍,趿着拖鞋,像一缕游魂无声地穿过宽阔得令人心悸的走廊,走向那个他曾短暂停留过的书房。没有任何清晰的念头,或许只是想靠近一个他曾存在过的坐标,哪怕只是呼吸一口残留的空气。

书房门意外地没有完全合拢,泄露出一条极细的光带。

鬼使神差地,我轻轻推开了一线。

里面灯光大亮。林屿白并没有在工作。他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这个城市的璀璨夜景,万家灯火在他脚下铺展开去,如同浩瀚星河落入凡尘。他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睡裤口袋里。房间里流淌着他从未在我面前展露过的声音——低沉,放松,带着一丝明显的愉悦笑意,偶尔夹杂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模糊却亲昵的年轻女声。

“……嗯,放心,答应你的那幅画已经拍到了,下周送到你那边……喜欢就好……新剧的剧本?明天我让Jason带给你先看……”他低笑着回应了一句什么,语气温柔得近乎宠溺。“……知道,不会太晚……你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