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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漫过御史台的青砖,我正埋首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鼻尖却突然撞进一缕清浅的梅香。这香气来得突兀,京城里的梅树要到腊月才开,此刻不过暮春,哪来的梅香?
我抬头望向窗外,檐角垂着新抽的柳丝,嫩黄的芽尖沾着晨露,一只黄莺扑棱着翅膀掠过,清脆的啼鸣声钻进耳中。恍惚间,竟听见顾云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清辞,江南的春,比京城暖些。”
指尖猛地一顿,朱砂笔在奏折上晕开一团红痕。案上刚送来的家书顺着桌角滑到脚边,米白色的封皮上,“母字” 二字透着陌生的笔锋 —— 我娘的字素来温婉,横画带些微的弧度,可这封里的字迹,却骨节分明,硬挺得像把没开刃的刀。
“姑娘,该换朝服了。” 晚翠捧着叠得整齐的青衫进来,青布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些许灰尘。她见我盯着地上的家书发愣,弯腰将信捡起来,指尖刚触到信纸,脸色突然变了。
“这绝不是老夫人的字!” 晚翠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指尖轻轻点在 “云” 字的撇画上,“您看这里,老夫人写‘云’字,总爱把撇画写得柔婉些,像流水似的。可这封里的,直挺挺的,倒像藏了锋芒的匕首。”
我接过家书,指尖反复摩挲着信纸边缘,粗糙的纸质磨得掌心发疼:“上月收到的家书还好好的,娘的字迹我记了二十年,怎么会突然变了?” 话没说完,门外驿卒洪亮的喊声撞进耳中:“沈御史,江南急件!”
晚翠快步去接件,我转身走到铜镜前。黄铜镜面有些模糊,映出的人影束着乌黑的长发,一支素玉簪斜插在发间,描粗的眉峰下,眼底的慌乱像漏了堤的洪水。三年了,我女扮男装任御史三年,早已习惯了 “沈大人” 的身份 —— 上朝时与文武百官议事,下朝后在御史台核查卷宗,连走路都刻意模仿男子的沉稳步态,可 “顾云舟” 这三个字,总能轻易击碎我所有伪装。
“姑娘,是林表哥的信!” 晚翠递来信时,声音发颤,指尖还在微微发抖。我拆开牛皮纸信封,林文彦那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却透着陌生的疏离:“云舟三月前随商队入蜀,至今未归,嫂夫人勿念。”
“嫂夫人?” 我将信纸狠狠拍在案上,案上的砚台被震得跳了跳,墨汁溅在青衫下摆,晕开一片漆黑,“他明知我与云舟早有婚约,当年还是他做的媒人,如今竟用‘嫂夫人’相称?晚翠,备马,我要去驿馆查蜀地商队的名录!”
晚翠却死死拉住我的衣袖,急得眼眶发红:“姑娘不可!您如今是朝廷命官,私查地方商队可是越权大罪!去年御史台的王大人,不过是查了京郊粮商的账本,就被参了个‘擅权干政’,贬去了偏远的琼州。您这三年的辛苦,不能毁在这一件事上啊!”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头的急躁。我深吸一口气,指尖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晚翠见我神色缓和,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雕花木盒,盒面上刻着缠枝莲纹样,是江南常见的样式。
“还有,老夫人托人捎来这个,说是云舟临走前特意留下的。” 晚翠将木盒递到我手中,声音放得轻柔。
我打开锦盒,半枚白玉佩静静躺在其中,玉佩上 “舟” 字的纹路清晰依旧,边缘处还留着当年被掰断的痕迹。记忆突然翻涌 —— 那年我女扮男装赴京赶考,顾云舟在江南渡口送我,他将这枚玉佩握在掌心,用力一掰,清脆的断裂声在渡口的风声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