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肆无忌惮的议论像一股冰水,浇了我一个透心凉。原来是这样?那个儿子在外面惹了祸,欠了债,躲债跑路了?丢下年迈的母亲独自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每天固执地点着双份餐,是在等待一个……一个可能自身难保、甚至品行有亏的人?邻居们刻薄的猜测和许阿姨平静接受外卖时那深藏的疲惫,瞬间在我脑海里重叠、印证,形成一幅令人既同情又隐隐不齿的画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对老太太的怜悯和对那个“不争气”儿子的不满——猛地冲上我的头顶。我再也听不下去,故意加重了脚步,噔噔噔地走上四楼。
那两个女人像受惊的麻雀,立刻噤声,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缩回了各自的家门里,“砰”、“砰”两声闷响,楼道里恢复了死寂。
我把袋子放到401门口的鞋柜上,手指碰到冰冷的铁皮柜面。里面那份沉甸甸的食物,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邻居的闲言碎语,老太太那平静下深埋的痛苦和固执的等待,还有杳无音信的混账儿子……种种情绪在我胸腔里翻滚、冲撞。我站在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所有温暖和希望的铁门前,一股强烈的不平之气猛地顶了上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在转身离开前,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连日来的压抑和邻居的议论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对着那扇冰冷的铁门,用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带着点冲动和悲愤的沙哑声音,脱口而出:
“许阿姨!” 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有些突兀地响,“别等了!真的……您儿子……他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像块石头,猛地砸了出去。楼道里死一般的寂静瞬间被打破,又迅速被更深的寂静吞没。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雨水敲打楼梯间窗户的单调声响。
下一秒,预料中的沉寂并没有持续。那扇厚重的、总是只开一条缝的铁门,猛地从里面被拉开了!不再是往常那条窄窄的缝隙,而是豁然洞开!
门内泻出的昏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昏暗的楼道,也照亮了门口站着的许凤兰阿姨。她瘦小的身体挺得笔直,脸上不再是那种惯常的、深藏疲惫的平静,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巨大震惊和某种被刺痛的怒意的神情。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锐利得像针。
然而,比她的反应更让我大脑一片空白的,是门内涌出来的东西!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
“喵——” “咪呜——” “嗷——”
杂乱的、此起彼伏的猫叫声瞬间打破了死寂!黄的、白的、花的、黑的……十几只体型大小不一的流浪猫,如同决堤的潮水,争先恐后地从那扇敞开的门里挤了出来!它们有的瘦骨嶙峋,有的带着打架留下的伤痕,皮毛也不甚干净,但此刻都带着一种急切和依赖,围着许阿姨的裤腿打转、蹭蹭,有的甚至试图往她身上跳。小小的过道瞬间被这群毛茸茸、闹哄哄的生命塞满了。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猫粮、消毒水和动物本身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让我窒息。我彻底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像一尊被雨水淋透的、滑稽的泥塑木偶。所有的猜测——卷款潜逃的儿子、痴心等待的母亲、两份餐点的奢侈与浪费——都在这一群活生生的、喵喵叫的生物面前,被撞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