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站在沈沧澜的包间外,听见里面传来算盘声。推门进去时,沈沧澜正对着一叠账册皱眉,见她进来,随手把账册拢成一摞,用镇纸压住。“柳姑娘深夜来访,是带了好消息?”他笑着举杯,青瓷杯沿还沾着酒渍。

柳昙华把茶盏放在他面前,指尖不小心碰到桌面——那里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刚用匕首划的。她突然想起沈沧澜说过,陆千户的商船每次靠岸,都有佛郎机人的船队接应。

“沈公子尝尝这雨前龙井。”她推过茶盏,瓷瓶在袖中硌得胳膊生疼。

沈沧澜却没动茶杯,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本泛黄的册子。“你爹的字,你该认得。”

柳昙华的目光落在第一页,那笔锋凌厉的字迹和父亲教她写的字帖一模一样。“嘉靖二十三年三月,陆乘风将五千两军饷转至倭寇头目松浦隆信账下”“魏忠借查白莲教之名,私扣佛郎机火器二十箱”……每一笔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睛发花。

翻到最后一页时,她的手猛地顿住。父亲的笔迹写着:“沈沧澜,白莲教护法,但其志在抗倭,可暂信。”下面还有行小字:“陆乘风多疑,需以软肋牵制,其妻儿……”后面的字被水洇了,看不清。

“这就是你爹被杀的原因。”沈沧澜的声音沉下来,“他查到魏忠和倭寇勾结,还没来得及上报就被灭口。那天追杀他的人里,有陆千户的亲卫。”

袖中的瓷瓶突然变得滚烫。柳昙华想起魏忠说“沈沧澜杀了你爹”时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得意现在想起来,像淬了毒的针。

“你既知我是白莲教的人,就不怕我骗你?”沈沧澜盯着她的眼睛。

她想起父亲令牌上的纹路,想起那拼合出的“卫所密探”四个字。“我爹信你。”她把茶盏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这茶凉了,我去换壶新的。”

转身时,袖中的瓷瓶滑落在地,白色粉末撒了一地。沈沧澜弯腰去捡碎片,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粉末上,晕开点点殷红。

“魏忠让你杀我?”他抬头时,眼里没了笑意。

柳昙华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陆千户的软肋是妻儿?”

沈沧澜的伤口还在流血,他用布包扎着说:“陆乘风的老婆孩子被魏忠软禁在城郊庄园,这也是他不得不听话的原因。你爹当年查到这事,本想……”他突然停住,眉头紧锁,“说这些没用了。”

可柳昙华却抓住了他话里的停顿。父亲的笔记里没写完的内容,难道和陆千户的妻儿有关?她看着沈沧澜包扎伤口的手,突然发现他手腕内侧有个淡淡的疤,形状像朵莲花——和父亲令牌背面磨损的花纹几乎一样。

“你和我爹,到底是什么关系?”她追问。

沈沧澜刚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金妈妈的笑声:“沈公子,陆千户来了,正在楼下等着呢!”

两人同时噤声。柳昙华看见沈沧澜飞快地把账册塞进桌下的暗格,又将那本笔记折成小块,塞进她手里:“收好,这是你爹用命换来的证据。”

楼下传来陆乘风的说话声,粗哑的嗓音像磨过的石头。沈沧澜推了她一把:“从后门走,别让他看见你在这。”

她攥着那本笔记穿过后厨,灶台的火光映着手里的纸,父亲的字迹在火光中仿佛活了过来。刚走出后门,就听见楼上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沈沧澜的痛呼——陆乘风显然没打算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