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秋巷、旧书店与半块银锁
林知夏第一次走进“拾光书店”时,巷口的梧桐树正落着今年的第一片黄叶。风裹着秋凉钻进衣领,她下意识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包里那半块玉兰花银锁硌着掌心,锁身氧化发黑,背面“明”字的刻痕里积着细灰,是外婆八十七年人生里,最沉的念想。
这半块银锁是1958年的老物件,外婆的母亲请县城里最有名的银匠打的,用了“花丝镶嵌”的老手艺。银匠花了半个月,才把玉兰花瓣的纹路雕得细如发丝,锁芯里还藏着“平安”二字。外婆二十岁那年,把完整的银锁掰成两半,一半塞给要去当兵的“阿明”,一半自己留着。“等我回来,就把锁拼上,带你去看南方的玉兰花。”阿明说这话时,火车站的汽笛正响,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飘,却牢牢刻进了外婆心里。
可阿明走后,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外婆每个月寄去的信,都被盖上“查无此人”的戳子退回来;她去阿明家问,阿明的母亲红着眼眶说:“他去了边境,地址换了,连我们也收不到信。”后来外婆嫁了人,生了母亲,却从没丢过那半块银锁——她把锁放在樟木箱的最底层,和当年阿明送她的《诗经》放在一起,每年夏天都拿出来擦一遍,银锁的光泽淡了,她的念想却没淡。
去年冬天外婆住院,手指肿得像萝卜,类风湿让她连水杯都握不住,却还在枕头下摸来摸去。直到林知夏把银锁递到她手里,外婆的手指才慢慢蜷起来,贴在锁上摩挲:“拾光书店……1987年……我寄了封信……给阿明……”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帮我问问……他看到了吗……我等了他一辈子……”
三天后,外婆走了。林知夏收拾外婆的樟木箱时,在《诗经》里翻到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外婆娟秀的字迹:“拾光书店,老街中段,寄信予阿明,1987.10.21”。那是外婆的二十岁生日,也是她寄信的日子。
此刻,林知夏站在书店门口,看着那扇老松木木门。门上的“营业中”木牌,墨迹被雨水浸得发浅,边角沾着去年的梧桐果渍,像极了外婆脸上的老年斑。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门轴“吱呀”一声,像是旧时光里的叹息,裹着旧纸、松墨和樟木的味道扑面而来,和外婆樟木箱里的气息一模一样。
书店里很静,只有窗外落叶擦过玻璃的沙沙声。深棕色的实木书架排得整齐,表面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光泽,顶层的多肉植物沾着阳光,叶片上的绒毛清晰可见。林知夏走得慢,指尖拂过书脊:一本1982年版的《边城》,封面用透明胶带粘过,书页间夹着干枯的银杏叶;一本《唐诗三百首》,里面有铅笔写的批注,“此句应是思乡”,字迹力透纸背;还有一本《诗经》,和外婆那本一模一样,封面上印着浅青色的芦苇,只是更旧些,书脊已经脱胶。
“您好,需要找书吗?”
温和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林知夏抬头,看见一个穿浅灰色针织衫的男人走出来。他头发整齐,额前碎发垂着,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指尖沾着一点蓝黑墨水,手里还拿着一本摊开的账本。“我是店主沈砚,这里主要是旧书,也收寄售的书。”他说话时,眼角弯起一点弧度,像午后的阳光,让人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