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权限。立刻。”语调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沈翊已经越过目瞪口呆的助理,大步走向那个只存在于他绝密记录和噩梦中的区域,步伐快得带起了白袍的一角。消毒通道冰冷的气流掠过脸侧。他在那扇厚重的哑光合金门前停住,没有犹豫,将拇指重重按上冰冷的生物识别区。绿灯亮起。权限认证通过——首席催眠师,沈翊。
沉重的门无声地向内滑开。恒温恒湿环境带来的特殊气味先于视觉冲入鼻腔,不是普通诊疗区的柔和消毒水味,而是一种更深邃的、像深海、像宇宙真空的寂静。顶级的环形环境音响系统连最细微的回响都会吞噬掉。光线被调节到一种恰到好处的昏暗,巨大的球形诊疗舱如同一个银白色的茧,安静地悬浮在诊疗室正中央,散发出柔和的、仿佛来自未来的微光。周遥就陷在舱内那张符合人体工学、价值昂贵的椅子里,微光勾勒出她极其消瘦的侧影轮廓。
沈翊走上前。所有的技术流程在此刻都已淡去,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身影。三年时光的尘埃在微光下簌簌剥落。她瘦了太多,颧骨支棱着,脸颊近乎凹陷下去,整个人蜷缩在宽大的椅面里,像一片随时会被气流吹走的枯叶。原本清润有神的眼睛此刻是空茫的,瞳孔深处没有焦点,仿佛蒙着一层永远散不开的雾霭。她的目光徒劳地扫过闪烁着指示灯的精密控制台,扫过他覆盖着无菌薄膜的工具推车,扫过墙角正在无声运转的空气净化器,甚至扫过他这张戴着口罩、帽子和无菌手术服的脸……没有一丝波澜。视线交汇的刹那,她眼底只有面对陌生医者的全然茫然。那茫然是冷的,带着深渊般的空洞,精准地刺穿了沈翊心脏深处某个早已结痂、却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她认不出他。
一丝细小的、危险的裂纹在沈翊完美无瑕的职业壁垒上一闪而没。他用力捏了捏指尖,让那尖锐的刺痛感迅速湮灭胸腔深处翻滚起来的汹涌暗流。启动舱内扫描。光幕无声地落下,开始细致地勾勒出她的大脑活动图谱。那些混乱交错的信号流像一幅抽象而残酷的画作,将她的创伤清晰地呈现出来——杏仁核的区域过度敏感,像一个随时会爆裂的警报器;海马体的功能则被抑制得可怜,记忆的新生通道几乎完全堵塞。
“周遥女士,” 沈翊开口,声音透过环绕声场系统过滤,呈现出一种最专业、最中性的质感,没有任何多余情感的附着,“可以聊聊你醒来后的感觉吗?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她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终于定焦在他金属质的声音来源方向。那空洞的瞳孔里没有倒影。许久,才梦呓般地吐出一个破碎的词:“冷……”
“‘翊’。”她忽然又重复道,清晰了些,甚至带了一丝微弱、无法确认具体情绪的回味?紧接着,她像被什么惊醒一样,眼神陡然变得焦躁起来,开始徒劳地扭动身体,声音拔高:“谁?是谁拿走了?”沾着油污的布面速写本从她毫无章法乱动的手中滑落,“啪”地掉在沈翊脚边的诊疗舱底板上。
沈翊俯身拾起本子。厚重的、陈旧的布面速写本,沉甸甸地压在他戴着薄薄橡胶手套的手心。封面浸着一种暗淡的灰,边角磨损得厉害,显露出底下浅褐色的硬板纸芯。打开的一瞬,时间的灰烬扑面而来。本子已经泛黄,纸张变得脆弱。他的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掠过那些模糊的建筑速写、潦草的天空铅痕……然后猝不及防地,视线被无数个相同的字钉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