页角、页边、速写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写满了同一个字:“翊”。有些工整清晰,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似乎在努力抓住一点什么;更多则混乱歪斜,笔画扭曲变形,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的疯狂,横七竖八地纠缠重叠在一起。那密密麻麻的笔触,像爬行的虫蚁,啃噬着纸页,也啃噬着沈翊的镇定外壳。那些“翊”字,仿佛一群被封死在琥珀里绝望哀鸣的细小生物,正透过泛黄的纸页直直刺进他眼底,字迹间凝固的时间重逾千斤。他捏着速写本的手指指尖在医用薄胶手套下骤然发白,那小小的册子好像有了生命,沉重得几乎要将他的骨骼压断。他猛地合上了那灼人的本子,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纸张在他掌心痛苦地皱缩了一下。
周遥似乎被这细微的声响惊动,不安地哼唧了两声,头扭向另一侧。一个东西从她病号服过于宽大的口袋里滑了出来——一枚褪色的柠檬糖纸,那熟悉的淡黄色,那上面画着咧嘴傻笑的卡通柠檬笑脸……久远的时光裹挟着辛辣而甜蜜的气息,瞬间炸开在空气里。
沈翊的后槽牙紧紧咬合在一起,轻微的嘎吱声只有他自己听得到。喉咙深处像被一团烧过的柠檬籽死死堵住,又苦又涩。他不动声色地将糖纸捡起,指腹隔着橡胶感知不到它陈旧边缘的硬度,但那鲜明的黄色烙印般刻在了视网膜上。他将这枚几乎被揉烂了的印记放回她身边桌上,动作轻得没有一丝声响。周遥被放回椅子上,她的身体却开始微微颤抖,眼睛徒劳地睁大,在昏暗中徒劳地寻找着什么。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挥舞了一下,指尖无意间擦过沈翊正在操控指令台的左手腕部皮肤。那处被洁净的白大褂袖口严密遮掩的地方……
周遥的动作突兀地停顿了。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睛,第一次,极为精准地聚焦到了他正输入指令的手腕——准确地说,是他袖口边缘隐约露出的一点淡粉色、微微凸起的陈旧疤痕上。那疤痕窄而笔直,像一道被烧熔后又强行冻结的溪流。
“疤……”她的声音干涩得不像她自己的,里面混着碎玻璃摩擦般的嘶哑和一丝惊疑不定的尖锐,目光几乎要烧穿沈翊的袖口,“……像……方向盘……”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拔出来的刺,“医生……我的车……车祸……有人欠我个答案……”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道疤痕上,像是在努力穿透重重迷雾,辨识一个失落在遥远彼岸的记号,“告诉我……”
沈翊的手腕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烫了一下,猛地向后撤开,连同整个身体都僵硬地后退半步。袖口顺着重力滑下来,严密地盖住了那处暴露在外的皮肤。监控他生理指标的屏幕上,代表心率的蓝线猛然向上蹿起,几乎划破了正常区的顶格位置,发出高频刺耳的警报声!
时间似乎凝固了。周遥那双紧盯着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被撼动、碎裂,痛苦和茫然交织撕扯,像暴风雨前混乱翻滚的云层。警报声尖锐地冲击着耳膜。
沈翊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震响。那双眼睛……那双透过记忆废墟,第一次真正凝视他伤痕的眼睛,几乎击穿了他所有加固的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