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单膝蹲在云边,左手把青灯拢在臂弯里,右手掐诀,从后脑拔下一撮毫毛,迎风一晃,化作数十根细若牛毛的金针。
“别动。”猴子声音低,却不容拒绝。
金针悬在青灯胸口上方,像被无形之线牵引,倏地刺入膻中、神藏、灵墟诸穴。
青灯只觉一股滚烫而清冽的气息在经络里游走,仿佛有人将一泓初融的雪水倒进炭火,嗤啦一声,把胸口翻涌的血气压下。青焰纹重新亮起,却仍摇曳不定。
“谢……大圣。”青灯声音沙哑,却先问,“唐长老他们……可会怪我拖了行程?”
猴子嗤笑:“老孙几时怕误过时辰?再说,师父巴不得路上多救一个。”
说话间,云头骤停。
下方是一条蜿蜒山道,夜色里像一条黑绸带,尽头有篝火点点。
悟空吹一口气,金云化作薄雾,托着两人轻轻落地。只见八戒正架着锅,沙僧蹲在河边洗野菜,白龙马低头啃夜草。
唐僧坐在一块青石上,手捻佛珠,听见脚步,抬眼先望悟空,再望青灯,温声道:“回来了?”
一句“回来了”,让青灯鼻尖发酸。悟空把青灯往唐僧面前一放:“师父,这小蝙蝠为救老孙,差点折了翅。咱们欠他一条命。”
唐僧合掌:“善哉。佛门广大,岂吝一榻?”
八戒却嚷开了:“师兄,你救师父就罢了,怎么顺手又捡个小师弟?行李可得分他挑!”嘴里虽嚷,手里却递来一只热腾腾的瓦罐:“先灌两口姜汤,压压寒。”
青灯双手捧罐,烫得直呵气,心里却像被另一簇火点着——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称作“师弟”。
当夜宿于野寺废垣。
残墙外,雨丝无声落下,像千万根银线缝补天地。殿内火堆噼啪,青灯裹着沙僧给的旧僧衣,仍止不住打颤。
悟空盘腿坐在他身旁,金箍棒横放膝上,棒端挑着一只缺耳铁壶,正咕嘟嘟煮药。药香混着雨气,竟有几分人间烟火。
“小蝙蝠,你既跟了老孙,便算花果山的人。”
猴子说这话时,铁壶里的药汁正沸,咕噜噜顶得壶盖乱响。
青灯抬眼,看见火光在悟空脸上跳动,那道金箍的暗影也跟着一颤一颤,像要把这句话烙进他心底。
悟空用棒尖挑起壶盖,看汤色浓了,便随手折根枯草,在壶口一搅,草茎瞬间烫得发黑。
他把黑草一扔,探指试了试温度,才将药倒进一只粗瓷碗。
碗沿缺了个口,盛满深色药汁后,活像一弯月蚀。
“喝。”悟空把碗递过去,动作粗鲁,却用另一只手托住青灯的后背——怕他手抖,洒了药。
药极苦,苦得舌根发麻。青灯小口啜饮,眉心那团青焰被热气一蒸,亮了几分。
悟空盯着火苗,继续道:
“花果山有规矩:一、不许怕苦;二、不许欠人情不还;三、不许在自家兄弟面前说谢字。”
说到第三句,他故意龇牙,做了个凶相。
青灯被苦药呛得直咳,咳完了,却弯着眼睛笑:“那……我若真想说呢?”
“咽回去。”悟空抬手,啪地拍在他背上,拍得青灯胸口一震,刚压下的血气又翻上来,却意外地顺畅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