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雾蓝清晨

清晨六点零五分,地铁二号线由油坊桥方向缓缓驶入“云锦路站”。

列车像一条被夜露打湿的银龙,在黎明与霓虹的交界处滑行,轮胎与铁轨摩擦发出细碎的“嘶啦”声,像有人把一张砂纸轻轻摁进水里。车头的远光灯劈开最后一点夜色,照得站台尽头那排铝合金广告牌一片惨白——广告里笑容标准的护肤品代言人,在冷光里被照得像瓷娃娃。

站台广播的女声带着刚被唤醒的鼻音:“……列车进站,请勿倚靠安全门。”尾音拖得很长,像把一条绸带慢慢浸进温水。

车门“嘀——嘀——”弹开。雾蓝色的晨光顺着车厢缝隙灌进来,像掺了牛乳的潮水,一寸寸漫过人的脚踝、腰窝、肩膀,最终淹到睫毛。

那光并不刺眼,却带着露水的重量,把每个人脸上残余的倦意都镀上一层柔焦滤镜。

林羡站在第三节车厢的中部,靠近两排座椅之间的金属扶手。她今天穿一件旧奶油色风衣,领口有一粒她自己缝上去的雾蓝贝壳扣——那是去年去青岛时,在退潮后的沙滩上捡的。

风衣下摆被晨风吹得微微鼓起,像一尾刚跃出水面的鲭鱼。她左手拎着一只圆柱形保温桶,桶身是哑光不锈钢,杯盖边缘有一圈樱花粉的硅胶密封圈,因为常年被沸水烫过,颜色比出厂时褪了半度。桶里装着前一晚熬到十一点半的松茸竹荪鸡汤,汤面浮着几颗枸杞,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浆果。

她的右手攥着一张便签纸——便利贴裁剩的边角料,边缘卷曲,被凌晨三点的雨水洇出毛茸茸的纤维。纸上是她用0.38mm黑色签字笔写的两行字:

1. 07:30 前把汤送到妈妈病房;

2. 记得问护士今天能不能加一张陪护椅。

末尾画了一只简笔画的保温桶,桶盖冒着热气,旁边加了一个笑脸。

林羡戴着白色无线耳机,却什么也没播放。耳机是她在淘宝花79块买的,降噪功能聊胜于无,作用更像一枚“请勿打扰”的徽章。她把音量键调到最低,让提示灯安静地闪蓝光。人群在她周围流动,像一条浑浊的河:穿荧光绿跑鞋的男孩背着电脑包狂奔,睡眼惺忪的女白领把吐司边啃成月牙,戴工地安全帽的大叔用方言大声回微信语音。林羡却像河心一块不动声色的石头,任水流把自己推来搡去。

列车启动时猛地一晃,保温桶的提手从她指缝里滑出去半寸。她下意识去扶,却抓到另一只手——那只手比她的大一圈,指节修长,指甲修得圆润干净,食指第二关节处有一道浅浅的旧疤,像一片被风干的银杏叶。皮肤带着夜雨残留的凉意,掌心却有微微的潮,仿佛刚攥过一把碎冰。

“小心。”声音很低,像有人把一把细沙撒进低音提琴的琴箱。

林羡抬头。

那人站在她右前方半步的距离,穿一件深灰色风衣,领口立起,衬得下颌线像被刀背削过。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内双,睫毛不算浓密却根根分明,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最显眼的是左眼眼尾有一颗浅色的小痣,比小米粒还小,颜色介于褐色与琥珀之间,像有人用极细的毛笔蘸了稀释的咖啡,在他皮肤上轻轻一点。

他替她扶稳保温桶,指尖在桶盖边缘停留不到半秒,像蜻蜓掠过水面,随即收回。林羡闻到一丝冷杉与广藿香混合的气息,像初冬山林里被雪压断的松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