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一盏钨丝灯泡亮起,光晕是蜂蜜色的,把仓库切成明暗两半。
林羡这才看清四周:
——靠墙是一排铁架,摆满透明收纳盒,盒里全是琥珀。有的澄澈如冰,有的裹着远古蕨类,最下层一格竟封着半片地铁票,票角还印着“1999 云锦路”。
——屋子中央,废弃铁轨被截成两米长一段,表面锈迹被细细打磨过,铺了钢化玻璃,竟是一张茶几。轨枕缝里插着几支干花,是褪色的红玫瑰与麦秆菊。
——茶几上摊开一本硬皮速写,顾峥的字迹像铁轨一样瘦硬:
「琥珀是时间的尸体,封存即永生。但永生不等于静止,它在等待一次被重新凝视的震动。」
“我外婆以前在这里值班。”顾峥的声音从灯影里传来,“她说货运列车最吵,却最能藏住秘密。每节车厢都以为自己只是路过,其实它们把整座城市的呼吸都带走了。”
他打开保温桶。热气带着桂花与米酒的香气“噗”地涌出,像一朵软云在冷空气中炸开。
“好香。”他低头喝了一口汤,睫毛被蒸汽打湿,唇角沾到一粒桂花,“比外婆做的甜一点。”
“我减了酒,怕早上吃醉。”林羡解释完,才意识到自己像在邀功,耳根瞬间烧起来。
顾峥没笑,只是从裤兜摸出一枚琥珀,放在她掌心。
那是一枚极小的原石,不及指甲盖大,中心却封着一根极细的金属——地铁旧款闸机的铜质回收杆,被岁月磨成暗金色。
“上周我找人切割,想把铜杆取出来,结果切割机一碰,琥珀裂了。”他用指腹摩挲裂缝,“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一旦离开母体,就再也回不去。于是我把它留了下来。”
他抬眼:“送给你。当……圆子回礼。”
林羡攥紧琥珀,铜杆的棱角硌在掌心,微微的疼,却让她莫名安心。
两人并肩坐在铁轨茶几旁,吃圆子,喝温热的酒酿汤。窗外雨棚被风砸得噼啪响,屋里灯泡晃出细小的光斑,像一群被困住的金色飞蚁。
吃到第三颗圆子,顾峥忽然问:
“你怕高吗?”
“还行。”
“那跟我来。”
他带她穿过仓库后门,那里有一道生铁爬梯,直通屋顶。梯身布满铁锈,踩上去“哐啷”作响,像整条梯子随时会散架。林羡心跳到嗓子眼,却还是跟着他。
屋顶是平的,铺着年代久远但意外结实的沥青。雨停了,天幕被洗成一种透亮的蟹壳青。远处的新建高楼像一排冷光切割的碑,而脚下这片旧站台屋顶却长着一丛丛倔强的瓦松,叶尖还挂着雨珠。
顾峥走到屋顶边缘,指向东南方:“你看。”
那里,地铁二号线的高架轨道在晨光里显形,列车刚驶出隧道口,车灯像被拉长的流星。
“我每天六点零五分在这里看它经过。”他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外婆走之前,总说列车是城市的心跳,她让我记得数节拍。我数了两个月,节拍没乱,但心跳的主人换了。”
林羡侧头看他。
晨光在他睫毛上碎成细屑,那颗小痣却安静地沉在阴影里,像不肯被天光收编的岛屿。
她忽然开口:“我小时候以为,地铁开过去的声音是怪兽在打鼾。妈妈上夜班,我一个人在家,就把被子蒙过头,数怪兽的呼噜——一、二、三……数到一百下,妈妈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