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蓉对着卫生间那块边缘发黄、映出人影都带着毛边的镜子,第三次调整了颈间那条水红色薄纱丝巾。
廉价人造丝滑腻的触感蹭着指腹,带起一阵细微的、令人不太舒服的静电。
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指腹小心地沾了点润唇膏,在唇上匀开一层薄薄的桃红,对着镜子里那个眼角刻着疲惫、却因期待而微微发亮的面孔,努力弯起一个笑容。
“晓曦啊,”她朝客厅的方向提高了点声音,尾音带着点不自然的轻快,“妈妈出去一趟啊,晚饭你自己解决下,冰箱里有饺子。”
客厅里没有回应,只有笔尖划过画纸的沙沙声,单调而固执地响着。
林晓曦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的木地板上,背对着卫生间狭窄的门框。
午后的光线被厚重的窗帘滤去大半,吝啬地在她蜷缩的背上投下一道灰蒙蒙的轮廓。满地都是揉皱的废稿,像一片片被遗弃的白色残骸,零星散落着几支滚落的炭笔。
她面前摊开的画纸中央,一片压抑的深蓝色正被铅笔反复涂抹、加深,浓得几乎要滴下墨来,仿佛某种粘稠、无法挣脱的沼泽。
母亲的香水味,那廉价花果香混合着脂粉的甜腻气息,顽固地钻入鼻腔,搅得胃里一阵翻腾。
“听见没啊?”陈玉蓉的声音又响起来,带上了些催促的意味,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又略显焦躁的“哒哒”声,由远及近。
“嗯。”林晓曦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音节,没有回头。
她手中的铅笔尖狠狠戳在画纸上,留下一个突兀、丑陋的黑点,像一声无声的诅咒。
防盗门“咔哒”一声关上了。高跟鞋的声音在楼道里渐渐远去,最终被城市模糊的喧嚣吞没。
客厅里骤然沉入一片更深的寂静。林晓曦猛地扔下笔,铅笔在木地板上弹跳着滚远。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用力将厚重的窗帘“哗啦”一声扯开。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刺得她眯起了眼。
她俯视着楼下,目光轻易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玉蓉正快步走向小区门口,水红色的丝巾在微风中飘动,像一面不合时宜的旗帜。
她脚步轻快,甚至带着点少女般的雀跃,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
车窗摇下,驾驶座上似乎是个模糊的男人侧影。
陈玉蓉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车门关上,车子很快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林晓曦的手紧紧攥住了窗帘边缘粗糙的布料,指节用力到发白。
那个男人的脸,在她电脑里某个加密文件夹里清晰得令人作呕——油腻的笑容,狡黠的眼神,被技术手段复原的、隐藏在网络ID“孤鸿远影”背后的真实身份:一个劣迹斑斑的、专在网上钓取离异女性钱财的惯骗。那些伪造的深情聊天记录截图,那些甜言蜜语编织的陷阱,此刻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林晓曦的神经。
她看着母亲坐进那辆车时脸上掩饰不住的、带着羞怯的喜悦,胃里那股翻腾感再次汹涌而上,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猛地松开窗帘,转身冲进卫生间,对着洗脸池干呕起来,只有苦涩的酸水灼烧着食道。
冰冷的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