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真好。
真是好极了。
顾峻躺在那冰冷的手术台上,头颅将被第三次打开,生死簿上的墨迹正被擦拭重写,每一笔都可能写断他张狂的一生。
而我的丈夫林知年,他金榜题名,加官进爵,春风得意马蹄疾……他还即将,为人父。
三喜临门。
天大的喜事。全都撞在了今天。
视线从手边那抹碍眼的血迹上抬起,落回到那片被茶汤和碎片污染的狼藉之上。破碎的青瓷盖碗再也无法拼凑完整,如同一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我慢慢地抬起那只被茶水烫红的手,越过那片狼藉,越过水壶,伸向茶海另一端——
那里,安静地压着一个浅黄色的文件袋。袋口边缘露出几页洁白的A4纸。
那份昨天已经由律师过目、修改、打印好,只差最后签名落印的离婚协议书。
我平静地拿起那份文件。
然后,稳稳端起刚刚倒好的、那杯尚滚烫的、代表着林知年极致品味的第二泡碧螺春。
橙黄明亮的茶汤,冒着缕缕热气。
手腕轻转,杯口倾斜。
滚烫的茶水没有一丝迟疑,如同决堤洪流,痛快淋漓地倾泻而下,浇在那份崭新的离婚协议书上。
洁白的纸张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水迹迅速蔓延、渗透、晕染开来。林知年清峻的字迹,被茶水泡得模糊开,黑色的墨点挣扎着散开、变形,最终和纸上属于“姜雾”两个字的签名交融在一起。
那褐色迅速扩张,如同一片突如其来的污迹。那污迹之下,是两条注定要被硬生生撕裂开的人生轨迹。
茶香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残酷而清醒的暖意。这份离婚协议书的效力,在这一杯滚茶之后已经彻底归零。
“雾雾?雾雾你还在吗?你刚才怎么了?什么碎了?”苏莉焦急的声音依旧从手机听筒里传来,被茶几上的狼藉和手机本身的嗡鸣拉扯得破碎。
我没有回答她。我甚至没有再看那份被茶水毁掉的文件一眼。
窗外的暮色正一点点吞噬白日的光,城市的灯火却尚未燃起。一种比夜色更深的寒意,如同带着冰碴的潮水,悄无声息地从脚底漫上来,刺透皮肤、肌肉、骨骼,丝丝缕缕地浸润到深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冻结。
这屋子好安静。
安静得能听见心脏在冰层下缓慢搏动的声音。咚、咚……一下又一下。
它没有狂怒地跳动,也没有慌乱地收缩。它只是那样跳着,在越来越沉重的冰冷里,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陌生的滞涩感,像是在积蓄着什么,又像是在冰封着某些沸腾的东西。
顾峻在手术台上命悬一线。
林知年春风得意,即将拥着新欢和新生子走向人生巅峰。
而我——姜雾,穿着得体长裙、泡了六年碧螺春的女人,成了这盛大喜剧开场时,唯一坐在阴影里的观众。手背上,烫伤的皮肤开始鼓起细小的水泡,边缘泛红,那点热辣的感觉奇异地在周身冰冷的麻木里,像一枚烧红的针,反复刺着我。
离婚协议书的纸张边缘被茶水浸透,软塌塌地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