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进那刺目的白炽灯里,没回头。电梯光滑的金属门倒映出一个高瘦、面无表情的轮廓。
电梯下行,轻微的失重感拉扯着身体。数字一个个跳动。15…14…13…12……
脑子里那个清晰的念头没有动摇过:暂时离开。避开。避开林知年可能带回来的任何“喜讯”。那份烫坏的离婚协议需要一份新的,但那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现在最重要的事,似乎是听从那股冰冷的、本能般的驱使,把自己放入外面的、流动的空间。
“叮——”
数字终于跳到“1”。金属门向两侧无声滑开。
初春夜间的冷风如同无形的巨网,兜头罩了下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裸露的皮肤。楼宇间穿堂而过的气流带着潮湿和寒意,直接卷走了屋内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意。
我只穿着那件单薄的羊绒开衫,长裙裹着的小腿瞬间暴露在寒流里,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冰冷的空气猛钻进鼻腔、喉咙,呛得我忍不住蜷缩了一下身体。
外面比我想象的冷得多。
走出单元门,更深切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顺着裙摆下摆直往上钻,很快就渗透了薄薄的丝袜。
小区大门外不远是个公交站台。孤零零的几盏路灯昏黄的光线投射下来,笼罩着塑料座椅和冰冷的站牌。站台上空无一人。
这诡异而冰冷地契合了我此刻的心情。没有任何犹豫,我走了过去,在空寂无人的站台坐下。塑料椅面被夜风吹得冰冷刺骨,那寒意穿透衣物,几乎要冻僵骨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气逐渐深入骨髓,被烫伤的手背起初那股火辣辣的痛楚被冻得麻木,只剩下一种迟钝的、沉重的冰痛感,和那枚破皮的小小血痕一起,提醒着刚才一切并非梦境。街灯的光晕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没有车来。
远处有出租车偶尔掠过,亮着刺眼的顶灯,但无一例外都载着客。
不知坐了多久。双腿早已冻得失去知觉,牙齿开始抑制不住地轻轻磕碰。那是一种本能求生的颤抖。身体表面的冰冷似乎已经侵入到了里面,和心底那股冰寒混在一起。胃里也空空荡荡地抽搐着,带来一阵阵虚弱的绞痛。
视线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逡巡。
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巨大的车身在空寂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笨重。车前灯的两道黄光穿透昏蒙,映亮了站牌上的路线数字——21路。一个模糊的终点站地名跳入眼帘:宁山安息园。
宁山安息园。
那个名字像针一样刺入混沌的意识。心跳蓦地漏跳一拍。
那是……她沉睡的地方。
那座终年松柏苍翠的山头,一块小小的墓碑下,曾经住着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那个有着温暖笑容、会用略显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替我梳好两个羊角辫、会把我冰冷的脚丫子捂在她肚子上的女人。她离开我已经太久了,久到思念都像褪了色的旧照片,被岁月蒙上了一层无法穿透的尘翳,锁在心底最深、最安静的角落,不敢轻易触碰。
这个时间点,去往公墓的公交车?
荒诞和刺骨的寒意一起袭来。胃部狠狠抽紧了一下。看着那辆巨大的公交车像个沉默的怪兽停在站台前,咣当一声打开了前门,露出了里面空洞洞、被几盏惨白顶灯照亮着的车厢——那光像是来自另一个冰冷世界。司机坐在驾驶位上,身形模糊,仿佛与车厢的金属和塑料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