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灶边的粗瓷碗，盛了满满一碗糊糊，递给他：“吃吧，凉了。”
“妈你还没回答我呢！”他噘着嘴，“我想跟爸走，我想电灯！”
我摸了摸他的头，他的头发又黄又稀，是常年缺营养的样子。
前世我总把细粮省给他，自己啃红薯干，可他还是觉得我没本事。
“你爸要走，你想跟就跟。”我坐在灶门前，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但妈不走。”
小军愣住了，嘴里的糊糊都忘了咽：“妈你不跟我们走？为什么？”
“妈要在这儿种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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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蘑菇？”沈文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赵杏花你疯了？队里的地都种粮食还不够吃，你种那玩意儿能当饭吃？”
我没抬头，继续往灶膛里添柴。
前世我确实没种过蘑菇，但我见过邻村的李老汉种过。那年头粮食紧张，李老汉偷偷在山洞里养平菇，过年时换了半袋白面，被队里发现批斗了三天。
可我记得，他说那蘑菇长得快，只要温度湿度合适，一茬接一茬地出。
我算过账，要是能种成，一筐蘑菇能换五斤玉米，十筐就是五十斤，够我和小军吃俩月。要是规模大了……
“你别瞎折腾了。”沈文轩走进来，从炕头拿起他的帆布包，开始往里面塞东西——几件换洗衣裳，一本磨破了角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王倩倩给他纳的鞋垫，红底绣着鸳鸯。
“明天我决定先带小军走，”他头也不抬，“你想通了就来县城找我，地址我写在纸上。”
我没应声。
小军看看他爸，又看看我，小声说：“妈，我也想种蘑菇……但我也想电灯。”
沈文轩瞪了他一眼：“没出息！跟你妈学种地？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小军吓得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糊糊。
我拿起扫帚，开始扫炕前的灰：“沈文轩，你要是带小军走，就得保证让他上学，别让王倩倩磋磨他。”
沈文轩嗤笑：“倩倩是队长的女儿，知书达理，哪像你……”
“我不管她是什么样，”我打断他，扫帚柄在地上顿了顿，“小军是我生的，你要是敢委屈他，我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回来。”
他大概是被我的眼神吓住了，愣了愣，含糊道：“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院门外就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
沈文轩把小军裹在他那件旧军大衣里，小军还没醒，小脸红扑扑的。
“我走了。”沈文轩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那张写了地址的纸，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塞给了我，“你……自己保重。”
我没接那张纸，转身进了屋。
拖拉机声越来越远，我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剩下的小半碗糊糊，突然笑了。
前世我就是在这儿哭了三天三夜，把眼睛哭肿了，把嗓子哭哑了。
这辈子，眼泪早在上一世流干了。
我舀起那半碗糊糊，一口一口喝下去。玉米的清甜混着点糊味，是日子的味道。
放下碗，我找出藏在炕洞里的布包——里面是我攒了五年的私房钱，十五块三毛钱，还有半斤红糖，是去年队里分的，我没舍得吃。
我要去趟山里，找李老汉说的那种腐木，还要找能遮阳的山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