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苏砚被推得踉跄几步,怀抱着那沉重的棋具,如同抱着父亲冰冷的骸骨和整个家族沉甸甸的冤屈。他最后望了一眼那被白封条封死的家门,那倾斜的匾额在昏沉暮色中像一个巨大的、扭曲的谶言。他猛地转身,将阿福嘶哑的催促和身后那吞噬了一切的黑暗京城甩开,跌跌撞撞地扑入更深的、未知的黑暗巷道之中。每一步,都踏在家族倾覆的废墟之上,踏在父亲用生命写下的那道无解题旨——“破局而出”。棋局在何处?如何破?他茫然无解,唯一清晰的,是那徐慕川的名字,带着血腥与阴谋的浓重阴影,刻入了骨髓深处。

承:寒江孤影

北方的寒风像裹着冰渣的刀子,一路追着苏砚,将他驱赶向更南的荒凉。怀中的紫檀棋盒,成了他仅有的、沉重不堪的行李,也是与过往唯一残存的、冰冷刺骨的连接。阿福给的几个铜板,在第一个破败的驿站换了两块硬如石头的杂面饼后,便彻底告罄。饥饿是如影随形的恶鬼,啃噬着他的肠胃,更消磨着他残存的意志。他混在无数被天灾人祸驱离家园的流民潮中,衣衫褴褛,形容枯槁,昔日的侍郎公子,此刻与路边的乞儿并无二致。

这一日,他挣扎着走到黄河边一个叫“苦水渡”的荒僻小镇。浊浪滔天的黄河水在眼前翻滚,发出沉闷如雷的咆哮。渡口简陋的木栈道上,挤满了绝望等待渡船的人群,一张张麻木的脸上,只有饥饿刻下的深深沟壑和茫然无措的恐惧。突然,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骚动起来,绝望的哭喊和惊恐的尖叫瞬间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兵爷!行行好!给孩子一口吃的吧!” 一个抱着瘦小婴儿的妇人跪倒在地,对着几个歪戴着帽子、斜挎着破旧洋枪的兵痞哀声乞求。

为首的兵痞脸上横着一道刀疤,狞笑着,露出一口黄牙:“吃的?老子还饿着呢!滚开!” 他粗暴地一脚踹开妇人。妇人怀中的婴儿受到惊吓,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这哭声似乎激怒了兵痞,他眼中凶光一闪,竟伸手粗暴地抓向那襁褓!

“住手!” 一声嘶哑的、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破音怒吼,压过了黄河的咆哮和人群的喧哗。苏砚自己都未曾料到这声音会从自己干裂的喉咙里冲出。他拨开前面的人,挤到前面,挡在了那瘫软的妇人身前。怀中棋盒的棱角,隔着薄薄的破衣,硌得他生疼,也给了他一丝奇异的、冰冷的支撑。

“嗬?哪儿钻出来的小叫花子?活腻歪了?” 刀疤脸兵痞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冒犯了尊严的鬣狗,恼羞成怒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那刀虽已锈迹斑斑,在昏暗的天光下依旧闪着不祥的寒芒。

人群惊恐地后退,瞬间在苏砚和兵痞之间空出了一小片死亡地带。黄河水在脚下奔腾咆哮,卷起浑浊的泡沫。苏砚的心跳如鼓槌般撞击着胸膛,几乎要破腔而出。恐惧像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但父亲悬梁前那平静到极致的眼神、那“破局而出”的遗言,却如惊雷般在脑海炸响。退?往哪里退?身后是滔滔浊浪,身前是明晃晃的屠刀。这不是棋枰上的对弈,而是赤裸裸的生死之局!一股源自绝望深渊的、近乎蛮横的勇气猛地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