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子落得,倒是别开生面。置之死地,反求后生乎?” 一个苍老却异常清越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
苏砚猛地一惊,霍然回头。只见一个老者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破败的茶寮门口。老者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色旧道袍,须发皆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深刻如刀刻斧凿,尤其一双眼睛,澄澈异常,仿佛能洞穿人心,又带着一种阅尽沧桑后的淡然。他手里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竹杖,风尘仆仆,却自有一股出尘之气。
苏砚下意识地将棋盒往怀里藏了藏,警惕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老者却似未觉,目光掠过苏砚护在怀中的棋盒,又扫了一眼桌面上那枚孤零零的黑子,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小友方才渡口所为,颇有几分‘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的意味。虽涉险诈,倒也不失为乱世求存的一线生机。” 他缓步走近,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只是,心乱如麻,棋何以安?”
苏砚心头剧震。渡口之事,此人竟似亲眼所见?他如何得知?这老者绝非寻常流民!他强自镇定,哑声问道:“老先生…是何人?怎知渡口之事?”
老者微微一笑,并不直接回答,反而指着桌上那枚黑子:“小友此子,落于‘三三’之位,看似偏僻,却暗藏玄机。寻常棋手,多喜占天元、星位,以求大势。然此‘三三’,看似边角,实则是生根立足之基,亦是伺机反扑之眼。于死地中求活路,于绝境中觅生机,此乃棋道,亦是世道。” 他顿了顿,目光如古井深潭,静静地看着苏砚惊疑不定的眼睛,“老朽不过一山野闲人,道号‘云栖’,偶经此地,见小友心有郁结,指间藏锋,故出言相扰。若论棋,小友可愿与我这山野村夫,手谈一局?以棋解心,或可稍缓胸中块垒。”
“以棋解心?” 苏砚咀嚼着这四个字。怀中的棋盒似乎微微发烫。他看着自称“云栖”的老者,那双洞彻世情的眼眸深处,似乎并无恶意,反而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探究棋道真谛的纯粹光芒。连日来的颠沛流离、惊惧悲愤,仿佛都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找到了一个暂时安放的角落。他沉默片刻,终是缓缓点头,将棋盘在布满灰尘的破桌上小心铺开。黑白二色,在黄河边这摇摇欲坠的荒凉茶寮里,无声地铺陈开来,仿佛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嚣绝望的乱世。
转:幽谷棋劫
云栖老者并未带苏砚去往繁华城镇,反而引着他一头扎进了豫西伏牛山脉的莽莽苍苍之中。山路崎岖险峻,人迹罕至,越行越深。最终,他们停在一处极其隐秘的山坳。一道清冽的山溪自崖壁间汩汩流出,在谷底汇成一汪碧潭。潭边,几间简陋的茅屋依着天然石壁搭建而成,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和青苔,几乎与周围的山色融为一体。屋前开垦了几畦菜地,几竿修竹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清响。此地名为“忘忧谷”,名副其实,隔绝了尘世的所有喧嚣与血腥。
苏砚被安置在最靠近溪流的一间茅屋里。每日,粗粝的杂粮饭食,清冽的山泉,规律的作息,以及云栖老者那看似随意却蕴含深意的点拨,如同无声的溪流,一点点冲刷着他心头的惊悸与仇恨的硬壳。老者似乎全然不问他的来历,只谈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