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如纱,笼罩山谷。两人对坐于潭边一块天然形成的平整青石棋盘前。云栖老者执黑先行,落子却非咄咄逼人的攻势,而是看似平淡地占据边角。
“棋如流水,不争先。” 老者声音温润,融入潺潺水声,“世人皆道‘金角银边草肚皮’,重边角实利,此乃常理。然,” 他话锋一转,拈起一枚白子,轻轻点在苏砚黑棋势力范围边缘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星”位之下,“流水遇石则绕,遇壑则填。此处虚点,非争一时之利,乃观其动向,待其自乱。”
苏砚凝神细看。老者这一“虚点”,位置刁钻,恰好点在自己几颗看似厚实的黑棋联络的薄弱处。若置之不理,对方后续手段将层出不穷;若仓促应对,又恐打乱自身部署。这看似平淡的一手,竟让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古谱,想起父亲常说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似乎与老者此刻的落子隐隐相合。他沉吟良久,没有在受威胁之处直接补棋,而是选择在另一侧一个开阔地带轻盈地“飞”了一手,既遥相呼应己方可能受攻之处,又隐隐扩张了外势。
“善!” 云栖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避其锋芒,张我羽翼。此乃‘以逸待劳’,棋之上乘。棋道非一味攻杀,更在势的流转与均衡。势成,则攻守在我。” 他随即落下一子,并未纠缠于刚才的试探点,反而在苏砚“飞”出的那片外势附近轻轻一“碰”!这一碰,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顿生。苏砚刚刚展开的“羽翼”顿时感到束缚,不得不分出力量应对。
棋局在无声中推进,黑白子如两条潜龙,在青石棋盘上蜿蜒纠缠。云栖的棋路,时而如春风化雨,悄然渗透;时而如奇峰突起,刁钻凌厉。他常将苏砚逼入看似绝境的角落,却又总在最后关头留出一线缝隙。
“看此局,” 一日午后,棋至中盘,苏砚一条大龙被云栖的白棋死死缠绕,陷入重重包围,气息奄奄。苏砚额头渗出细汗,苦苦思索脱困之策,尝试数种突围手段,皆被老者轻易化解,眼看就要被屠龙。他手指捏着棋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心浮气躁,则满盘皆输。” 云栖的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丝毫杀伐之气,“龙困浅滩,非力不足,乃势未至。何不…反观其根?”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砚大龙尾部一颗看似孤立的黑子,那子恰好落在“三三”位上,位置极低,却是整条龙最初生根活命的根基所在。
苏砚心头猛地一震!是了!自己只顾着龙头如何奋力冲杀,却忘了龙尾这看似卑微却至关重要的“根”!他灵光闪现,不再执着于向外冲撞,而是极其隐忍地在龙尾“根”部附近,下了一个极其坚实的“虎”形!这一手,看似笨拙后退,毫无锋芒,却瞬间加固了根本,让原本摇摇欲坠的大龙有了喘息之机。云栖后续的几记杀招,竟都被这稳固的根基消弭于无形,大龙虽未完全脱困,却已稳稳地活在了敌阵之中!
“好一个‘固本培元’!” 云栖抚掌,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棋道之妙,在于转换。攻守、进退、生死、虚实…皆在一念之间。困局未必是死局,死地亦可化生门。关键在于,心是否被眼前的厮杀所迷?能否看到那‘不入’与‘入’之间的真意?” 他放下棋子,目光越过棋盘,望向山谷外苍茫的远山,“世间万般纷扰,亦如棋局。身在其中,心若为局所困,则处处荆棘;若能识得此局,心超局外,则处处皆是破局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