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巨大的震撼让苏砚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眼前这张布满风霜、与自己记忆中丰神俊朗的父亲判若两人的苍老面孔,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烙印,听着那平静叙述下隐藏的滔天痛苦与刚烈,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攫住了他。原来父亲没有悬梁自尽!他是被酷刑折磨,宁死不屈!而眼前这位谆谆教导自己棋道、点醒自己“不入此局,不乱己心”的云栖先生,竟然就是自己以为早已含恨九泉的父亲!他还活着!以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活着!

“为什么?!” 苏砚嘶吼出声,泪水终于决堤,“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为什么…让我以为你…”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悲愤堵在喉间。

苏文瀚(云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沿着深刻的皱纹滑落。“告诉你?告诉你一个被烙上重犯印记、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藏匿深山的父亲还活着?” 他睁开眼,目光沉痛而清醒,“砚儿,徐慕川势倾朝野,耳目遍布天下。他构陷于我,岂会轻易罢休?斩草除根,是他的本性!我若现身,无论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那夜,是老仆阿福,拼死买通了一个良心未泯的狱卒,用一具无名尸首替我受死,又在我脸上涂抹污血秽物,制造自缢假象,才将我偷偷运出…我面目全非,身负重伤,一路辗转,最终藏身于此,苟延残喘…改名云栖,只求…只求你能远离那漩涡,平安活下去…”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佝偻,那烙印在破旧道袍下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屈辱伤口。

苏砚看着父亲佝偻的身影,听着那压抑的咳嗽,看着那狰狞的烙印,所有的愤怒、委屈、不解,都化作了无边的悲恸与彻骨的寒冷。原来父亲并非冷漠,并非逃避。他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酷刑和屈辱,用最决绝的方式守护着秘密,用最深的隐忍保护着自己唯一的血脉!他所谓的“刚极易折”,并非评价,而是用自身血肉写下的、对这个黑暗世道的血泪控诉!所谓的“忘忧谷”,不过是父亲用余生为自己构筑的一道血肉屏障!那“不入此局,不乱己心”的教诲,浸透了父亲的血泪与绝望的智慧!

苏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紧抱住了父亲枯瘦的双腿,失声痛哭。那沉重的紫檀棋盒翻倒在脚边,黑白棋子散落一地,如同被彻底打乱的命运。棋局依旧,父子重逢,然而这幽谷茅屋之内,再无半分超然忘忧的宁静,只剩下刺骨的真相和更庞大、更血腥的复仇之局,沉沉压下。

合:紫禁惊雷

光绪三十四年冬,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惶惶不安之中。老佛爷慈禧和光绪皇帝相继驾崩的阴云尚未散去,三岁的宣统皇帝溥仪在哭闹中被抱上龙椅。帝国的心脏,在凛冽的朔风中艰难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大厦将倾的颤音。然而,就在这新旧交替、人心浮动之际,一道奇特的旨意却从深宫传出,为这死气沉沉的皇城注入了一丝异样的波澜——为贺新帝登基,兼示天朝文脉不绝,特于太和殿偏殿设“天元之弈”,广召天下棋道国手,于御前献艺,魁首者将有重赏。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京城乃至全国棋坛掀起巨浪。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无不议论纷纷。有人嗤之以鼻,国事蜩螗,还有心思下棋?有人则视之为难得的晋身之阶,摩拳擦掌。而更多的人,则敏锐地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政治气息——值此权力交接的微妙时刻,这场“天元之弈”,恐怕远非一场单纯的棋艺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