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喧闹的市场叫卖,窗外川流不息的车声,心脏搏动的鼓点,全部静止、湮灭。视线死死钉住那四个字。

「岁岁平安」。

这四个字,像一根在时光里沉睡了十年的引线,此刻被猝然点燃,发出刺耳的嘶响,沿着我每一根神经末梢疯狂窜烧!

右手的旧疤猛地一阵灼痛!

眼前瞬间闪过一幕:浓稠得化不开的、带着闷热粘腻空气的夏夜,晚风吹过院子里那棵香气过分霸道的白兰树,细碎的花瓣簌簌落下。小小的身影蜷在竹席上,睡得脸蛋红扑扑,汗津津的小手握着一块硬邦邦没啃完的椒盐酥饼。小小的手腕上,一只朴素的、微微发亮的崭新银镯子,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昏暗的灯泡下,母亲布满厚茧的手指捏着细小的錾子,对着灯火,屏着呼吸,就在那薄薄的镯子内壁,一笔一画,刻下最深切最卑微的祈求——

「岁岁平安」。旁边,还刻上了他的名字,小宇。

我叫南雪,他叫南宇,母亲叫他小宇,我和父亲私底下总笑他像只呆萌的小仓鼠,便叫他“阿布”。他希望岁岁平安,可就在那个银镯子戴上他手腕还不到三个月的一个傍晚,他从我家那个小小的、挤在城寨深处的烟纸店门口,在母亲转过身拿一颗糖果的瞬间,不见了。

被拐儿童,南宇。失踪那年,刚过四岁生日。

十年杳无音讯。十年间,我们倾尽所有,从燃尽希望到徒剩灰烬。那只母亲熬了不知多少个长夜,在昏暗灯下一点一点錾刻出来的银镯,也消失在茫茫人海。

我以为它早已被熔成了某个陌生人指上的戒圈项链,或是化作了暗处的一小堆冰冷的银子,沉没于淤泥。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遗落」。

这两个印刷体小字,像淬了剧毒的针尖,狠狠扎进我的眼球。

一阵眩晕猛地袭来,几乎要攫走我的呼吸。我慌乱地扶住油腻冰冷的灶台边缘才稳住身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那层薄薄的油垢,留下深刻的半月形白痕。出租屋里的一切——油腻的灶台、堆叠的快餐盒、剥落的墙皮、窗外铁栏上垂着的枯黄藤蔓——都扭曲晃动、模糊不清,褪色成灰蒙蒙的背景。

唯有那邀请函上冰冷的四个字,「岁岁平安」,带着灼目的血光和母亲当年每一錾刻入银的悲戚,从一片混沌中尖锐地浮现出来,像一道无声却轰然炸开的惊雷!

我的心跳声盖过了窗外世界的所有嘈杂,沉重而猛烈,撞得耳膜生疼。那银镯是唯一的浮木,是沉黑的海面上,十年等待后唯一撕裂黑暗的光。我必须抓住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二章】

拍卖会现场,巨大的穹顶下回旋着低沉、优雅的管弦乐调子,如同某种无形的油脂,润滑着每一个细节精致的商业笑容和隐藏在杯觥交错下的无声较量。高悬的巨型水晶吊灯倾泻下毫无温度的光瀑,打在那些昂贵的高定西装上、精心修饰过的鬓角上,再折射在熠熠生辉的珠宝上,空气里混合着古龙水、女士香水和一种名为“资本”的冰冷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