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挤在那昂贵的人群缝隙里,穿着浆洗得发硬却依旧显旧的廉价风衣。周遭投射过来的目光,好奇、审视、一闪而过的鄙夷,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我死死捏着包里那份刚刚从市中心医院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微微发热余温和消毒水味道的病历单。那上面“颅内占位性病变”几个医生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像烙印,隔着粗糙的帆布布料,烫着我的皮肤。

“……好,下一件拍品,‘岁岁平安’银镯,起拍价十五万元!”

台上拍卖师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我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只镯子静静躺在铺着深黑色丝绒的托盘上,被放置在展示台中央,一束冷白强光精准地笼罩着它。古朴的造型,未经过分修饰打磨的哑光银质——正是母亲当年托人买来的那块老银子特有的朴拙色泽!时光在它身上沉积了一层温润却幽暗的包浆,但那内壁深处,被光束刻意捕捉到的位置,那四个熟悉的字形,清晰、深刻、带着一种跨越漫长岁月的绝望呐喊!

「岁岁平安」!

“十五万!前排这位女士……十七万!十六号!……好,十九万!……”

举牌、喊价,此起彼伏。价格像被无形的鼓风机不断推升的气泡,轻盈却迅猛地向上跳动。二十万。二十五万。三十万……

那只银色的光圈在我眼前晃动、变形。周围的空气被疯狂膨胀的数字挤压、抽干。每一次竞价牌举起,每一次拍卖师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都像一记闷棍砸在我的耳骨上。那串冰冷的数字,变成了一座座迅速垒高的冰墙,将我死死围困在一个狭小寒冷的孤岛上。包里那张薄薄的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麻木。

五十八万。

“五十八万!第一次……”

拍卖师手中的小锤悬在半空。

台下,前排那个穿着深紫色皮草、珠光宝气的女人懒洋洋地举了一下手。她的侧脸精致,连一丝多余的弧度都没有,眼神空洞地望着台上的镯子,仿佛那不过是某个恰好入眼的普通摆件。

锤声落下,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悬念。

“五十八万!成交!恭喜七号女士!”

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铁水瞬间灌满胸腔。最后一线希望的光芒熄灭了。视野开始摇晃,眼前昂贵的金碧辉煌、晃动的衣香鬓影,全部扭曲成一片旋转的光斑。我踉跄了一步,扶住旁边冰冷光滑的罗马柱,粗糙的柱面硌得掌骨生疼,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那层薄薄的油垢和药方沾上的灰烬中,留下一串深深的、微微渗出血丝的月牙印痕。

周围有人投来探究嫌恶的一瞥。那对钻石耳环在我脑海深处晃了一下,带着冰冷刺骨的光泽。

不。绝不能就这样结束!

一种近乎于绝望的、疯狂的东西从心底最深处的黑暗废墟里猛然窜起,像烧过的野草灰烬里又挤出的一丝绿芽,破开层层绝望的冻土。病历诊断上“占位性病变”那几个字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反正都是深渊,不如在坠落前最后燃烧一次?

一种孤注一掷的念头攫住了我,比拍卖槌落下时更强烈,更不顾一切。我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那片象征着“文明世界”的水晶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