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话音刚落,陈守业突然指着岩壁,说:“水!你看那!”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石根破碎的地方,岩壁上竟然渗出了水。不是一滴一滴地渗,是像出汗一样,慢慢洇开来,汇成细细的水流,顺着岩壁往下淌。水的颜色是黑的,像掺了墨汁,流过的地方,岩壁上留下了一道道和石根纹路一模一样的印记,像画上去的一样。“这水……”张工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没味道,不像地下水。”他又用舌头舔了一下,皱起眉,“有点涩,像……像含了沙子。”

老周让一个工人用空水壶接了半壶水。水看着黑,但倒在地上,很快就渗进土里,只留下一点淡淡的褐色痕迹,和手上的印子很像。“停工!”老周突然喊道,“今天先不挖了,我得给县里打电话汇报。这事儿,邪乎得很。”那天下午,工程队停工了。掌子面用帆布拦了起来,派了两个人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工人们聚在帐篷里,没人说话,只有外面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里发慌。

陈守业坐在自己的铺位上,手里捏着块早上捡的石根碎块——就是这块,后来被他带回了家,摩挲了五十多年。碎块很小,只有指甲盖大,表面的纹路像一圈圈的水波,他越看越觉得,那影子不是烟,也不是幻觉。它的动作,太像了。像他小时候,在老家的田埂上,看爷爷弯腰捡麦穗的样子。傍晚的时候,队长从外面回来,脸色凝重地说:“县里接到电话了,说明天会派人来。是省里的‘勘察组’,让咱们别瞎传,等人家来了再说。”“勘察组?”有人问,“啥勘察组?”“不知道,说是专门管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的。”队长叹了口气,“总之,嘴严实点,别给工程队惹麻烦。”

陈守业躺在床上,听着帐篷外的风声,像有人在哭。他想起那个灰蒙蒙的影子,想起它往岩壁裂缝里钻的样子,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那裂缝后面,到底藏着什么?夜很深的时候,他好像又听见了隧洞里的“咯吱”声,这次听得格外清楚,不像磨牙,倒像……有人在里面走路,一步,一步,很慢,朝着帆布拦着的掌子面,走过去了。他赶紧用被子蒙住头,心脏“咚咚”地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1973年的那个夏天,秦岭深处的隧洞,像一张张开的嘴,吞下了阳光,吞下了人声,也吞下了一个即将被揭开的、藏在石头里的秘密。而陈守业,这个只想混口饭吃的炊事员,还不知道,他已经站在了秘密的门口。天快亮时,他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全是黑褐色的石根,像无数条蛇,在山肚子里盘绕,而那个灰蒙蒙的影子,就在蛇群里,弯着腰,不停地扒拉着什么,嘴里还念叨着听不清的话。

第二天一早,山雾还没散,三辆绿色吉普就碾着露水开进了工程队营地。头辆车下来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磨出了毛边,却熨得笔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不像搞勘察的,倒像县里机关的干部。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背着个银灰色铁皮箱,箱子上用红漆写着“精密仪器,轻放”;还有个穿蓝色工装的女同志,肩上挎着台海鸥牌相机,脖子上挂着个放大镜,眼神亮得像矿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