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沉没的故乡

那晚的诡异遭遇,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心上。阿秀那句“河神娶亲时划的”低语,更是如同鬼魅的呓语,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里回响。我翻阅了卫生所里所有能找到的地方志和旧档案,试图找到一丝关于“河神娶亲”的记载,却一无所获。青石镇的河神崇拜似乎只停留在一些模糊的口头传说里,关于祭祀的具体细节,讳莫如深。镇上的老人们对此更是三缄其口,只要我一提起,他们浑浊的眼睛里就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回避,迅速岔开话题。

日子在门诊的琐碎和值班的困倦中滑过。直到半个月后,又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袭击了青石镇。雨点再次狂暴地砸向大地时,我心头那根绷紧的弦猛地一跳。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瘦削、湿透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卫生所门口。是阿秀。

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旧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长发滴着水,脸色比上次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扶着门框,摇摇欲坠,腹部那厚厚包扎的纱布,已经被一种浑浊的暗黄色液体浸透了大半,散发出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河腥味。

“陈……陈医生……”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我扶她躺上诊床,动作比上次更加沉重。拆开纱布,一股更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道缝合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向深处和两侧蔓延了!原本被强行钉住的皮肉边缘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灰败色,像是被水浸泡过久的朽木。裂口深处,灰黄色的“河水”汩汩涌出,带着细小的、仿佛来自河底的黑褐色泥沙颗粒。那无形的排斥力量似乎更强了,指尖甚至能感觉到伤口下方传来的、冰冷的搏动。

“阿秀,”我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一边清理着不断涌出的污浊液体,一边试探着问,“这伤口……到底是怎么弄的?上次你说河神……”

她身体剧烈地一颤,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干裂的嘴唇死死抿住,用力到泛白,仿佛在抵抗某种巨大的恐惧和痛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不……不能说的……说了……河神会怒……”

她瘦弱的手紧紧抓住身下冰冷的金属床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比伤口的疼痛更加清晰地刻在她脸上。

我只能沉默。再次清创,更换敷料。这一次,连缝合都显得徒劳而可笑。看着她裹着渗水的纱布,在家人搀扶下,蹒跚地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一种无力感像冰冷的河水,一点点漫过我的心脏。

此后的日子,暴雨成了阿秀到来的信号。每一次复诊,都伴随着更深的绝望。那道腹部的裂痕,如同被无形的刻刀不断加深、拓宽。它不再仅仅是一条伤口,更像一个在身体上缓慢张开的、通往幽冥的洞口。涌出的“河水”越来越多,越来越浑浊,有时甚至能看到几缕细细的水藻附着在翻卷的皮肉边缘。阿秀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了光泽,紧贴着骨头,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偶尔在剧痛的间隙睁开时,会闪过一丝浑浊而痛苦的光,里面映照出的,是深不见底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