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丘先生,这是何意?”季孙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滞涩,目光扫过那一张张错愕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丘闻之,君子谋道不谋食。丘今日来此,本为论道,非为口腹之欲,更非为金玉之贿!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说罢,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将身后那片凝固的奢华与惊愕彻底抛却。
曲阜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与灼痛。子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年轻的脸上混杂着困惑和一丝对我方才举动的钦佩。
“老师,”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的不解,“您真的……就这样走了?您明明可以……”他咽下了后面的话,但意思不言而喻——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我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漆黑如墨、不见星月的夜空,仿佛那里有我要追寻的答案。“子路啊,”我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当遍地都是随波逐流、蝇营狗苟的小人时,恰恰是君子该站出来的时候。当举世昏聩,智者更不该沉默。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我顿了顿,一种沉重的预感攫住了心脏,“哪怕前路,是荆棘载途,是背井离乡。”
离开鲁国的决定,如同斩断与母体相连的脐带,痛楚而决绝。国君并未挽留,或许我的存在早已成为那些沉溺于享乐的肉食者眼中的芒刺。驱逐,一个体面些的说法罢了。
一辆简陋的牛车,吱吱呀呀,碾过鲁国边境的黄土。车上装载着我和弟子们简单的行囊,最重要的,是那几捆承载着先王之道、记录着礼乐文明的沉重竹简。颜回小心地护着它们,仿佛护着易碎的珍宝。子路驾着车,脊背挺得笔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陌生的原野。后面跟着冉有、公西华等年轻的面孔,他们沉默着,脸上交织着对未知的茫然和对师道的坚定追随。
车轮卷起的尘土,很快模糊了身后故国的轮廓。一种巨大的、被连根拔起的空虚感瞬间攫住了我。我闭上眼,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母亲临终前殷切的叮咛,眼前却只剩下这颠簸前行的漫漫长路。家国何在?前路何方?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酸楚猛地冲上鼻尖,化作滚烫的热流,几乎要冲破眼眶的堤防。我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中的湿意。
周游列国,十四载寒暑。我们如同无根的蓬草,被时代的狂风裹挟着,从一个城邦飘零到另一个城邦。向卫灵公陈说“正名”与仁政,他听着,浑浊的眼睛里只有对美姬南子的痴迷;在宋国边境,司马桓魋那闪着寒光的斧钺砍倒我们曾休憩其下的大树,杀意凛然;至于楚昭王,短暂的兴致如同朝露,终究抵不过令尹子西一句“孔丘弟子皆贤才,若用于楚,楚国危矣”的谗言。
那一次在郑国都城新郑外,我与弟子们被汹涌的人流冲散。混乱中,我孤身一人,茫然立于陌生的街市。衣衫因长途跋涉而破旧不堪,沾满尘土。多日的奔波劳顿,加上内心积郁的忧愤,让我形容枯槁,面色憔悴如久病之人。
我倚在一座石桥冰冷的桥墩旁喘息,望着浑浊的河水发呆。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