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扳机上的手指,那根能轻易决定生死的手指,僵住了。微微颤抖着,却像被无形的冰冻结在了最后一道缝隙前。我甚至能感觉到金属扳机冰冷的弧度,它紧贴着指腹的皮肤,像一条蛰伏的毒蛇。杀了他?这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不行。那根手指顽固地僵持着,违背了所有训练的本能,违背了任务冰冷的逻辑,违背了……这十年流淌在刀锋上的血与恨。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下不了手?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某道陈旧的伤痕,带来一阵沉闷的钝痛。是那片雪山?是柬埔寨?还是更早之前……那个阳光刺眼、蝉鸣聒噪的南方小城?

就在这时,仿佛为了回应我脑中混乱的风暴,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厚重的雨幕。雷声紧随其后,滚滚而来,震得脚下湿滑的地面都在微微发颤。借着这道短暂、刺目、如同天地间巨大镁光灯般的光亮,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巷子深处,靠近我脚边的一堆被雨水泡得发胀的废弃纸箱旁,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刚才的爆炸气流掀飞了出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硬质的方块。它半埋在污水和油污里,一个角被浸染得发黑。闪电的光芒仅仅持续了一瞬,但那惊鸿一瞥的图案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我的视网膜。那模糊褪色的轮廓……那两张挤在一起、咧着嘴傻笑的、无忧无虑的小脸……像一道无声的惊雷,比天空中的炸响更猛烈地劈中了我的天灵盖。童年。阿野和阿忱。那个被刻意遗忘、尘封在记忆最底层、几乎要被十年的硝烟彻底掩埋的角落,毫无预兆地被这道闪电粗暴地撕开。

“轰——!!!”

巨大的爆炸声浪几乎与震耳欲聋的雷声同时炸响!地面猛烈地向上拱起,又狠狠砸落!一股灼热狂暴的气浪从巷子深处、那堆废弃纸箱的位置猛地爆发出来!那不是雷击!是爆炸物!冲击波像一只无形的巨拳,裹挟着滚烫的空气、碎石、金属碎片和肮脏的泥水,狠狠撞在我的背上!

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向前掀飞,完全失控!视野瞬间被浑浊的泥水和迸溅的碎片充斥,天旋地转!我重重地砸向地面,坚硬的碎石和冰冷的积水瞬间灌入口鼻,窒息感和剧痛同时袭来。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混乱翻滚的视野边缘,我似乎瞥见巷口那个深色的身影,谢忱,也被这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掀飞了出去,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消失在漫天雨幕和滚滚浓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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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雪粉,像无数细小的、带着倒钩的针,被狂风裹挟着,狠狠抽打在脸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大口冰碴子,从喉咙一直冻到肺腑深处。喜马拉雅山脉某处不知名的垭口,海拔接近六千米。风声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它尖啸着掠过裸露的黑色岩脊,卷起千堆雪沫,视野里只剩下令人绝望的、旋转的灰白。

我蜷缩在一个勉强能称之为“避风”的雪窝里,身体因为失血和低温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左臂的伤口在厚厚的绷带下依然传来阵阵灼痛和刺骨的寒意,每一次心跳都让那痛楚更加鲜明。子弹撕裂肌肉的剧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像无数条毒蛇顺着血管蜿蜒噬咬,一点点蚕食着所剩无几的体温和意识。头沉重得抬不起来,眼皮像被冻住的铅块,每一次试图睁开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雪盲症让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灰蒙蒙的雾霭,只有呼啸的风声是清晰的,单调、永恒,像是死神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