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晚!”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撕裂了周围的空气,引得更多人侧目。他眼眶通红,像濒临绝境的困兽,“你非要这么逼我吗?!是!我他妈是放不下你!我后悔了行不行?!可我能怎么办?!”

他胸口剧烈起伏,额角迸出青筋,死死盯着我,一字一句,带着沉重的喘息和豁出一切的绝望:“我妈!她确诊了!晚期!她就我一个儿子!难道你要我看着她躺在医院里等死,自己心安理得地跑到上海来追求什么狗屁艺术梦想?!林晚!你告诉我!难道你要我当个不孝子?!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不孝子”三个字,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所有激烈的指控、燃烧的怒火,瞬间被这残酷的真相浇灭,只剩下一片冰冷刺骨的灰烬。我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沙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阳光依旧刺眼,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仿佛被剥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

原来不是“需要照顾”,是“晚期”。原来他放弃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现实”,而是他母亲的生命线。

我看着他通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脸上深刻的疲惫和那种被命运反复碾压后的破碎感,一股巨大的、灭顶的无力感攫住了我。原来我们之间横亘的,从来不是误解,不是任性,而是生与死的鸿沟。

喉咙里那股血腥味更浓了。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再多看一眼他痛苦的脸,我都觉得自己会窒息。我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头扎进陌生的人群和陌生的校园深处,把他和他那句锥心刺骨的质问,连同那个沉重的、名为“癌症晚期”的真相,狠狠抛在身后。

阳光穿过高大的梧桐树,在我仓皇奔逃的身影上投下破碎的光斑,明明晃晃,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

美院的生活被高强度的专业课填满,素描、色彩、构成……画笔和画板成了我隔绝外界的堡垒。我把自己埋进线条和色块里,埋进永无止境的练习中。只有这样,才能暂时不去想陈屿,不去想他母亲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不去想他那句“不孝子”背后沉甸甸的绝望。

我们同在一个学院,设计系和纯艺系的教室甚至就在同一栋楼。偌大的校园,却像被无形的结界分割。走廊擦肩,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默地垂下眼睫;食堂偶遇,我端着餐盘迅速转身,寻找最远的角落;画室深夜亮着的灯,有时是他,有时是我,隔着长长的走廊和冰冷的空气,各自舔舐伤口,互不相扰。

苏晓晓小心翼翼地在电话里提起他:“陈屿……好像很拼。听说同时打三份工,家教、便利店夜班,还有周末去画室给小孩代课……人都瘦脱形了。”

电话这头,我握着削尖的炭笔,笔尖悬在粗糙的素描纸上,迟迟落不下去。画纸上,一个模糊的男性侧影轮廓隐约可见。我烦躁地用橡皮狠狠擦掉那点痕迹,只在纸上留下一片狼狈的灰黑。“他活该。”我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坚硬,却掩不住尾音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们。

深秋的一个下午,连续熬了几个通宵赶一幅大尺寸油画创作,加上为了省下买昂贵进口颜料和画布的钱而啃了一个月干面包,身体的警报终于拉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