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晓光车祸后,白天,她是公司里拍桌子瞪眼、嗓子冒烟的“若姐”,堵窟窿、稳人心、求爷爷告奶奶续贷款。夜里,她是病床前沉默的苦力。那双白天握方向盘、签单据的手,在晚上沾满了刺鼻药油,用尽全身蛮力揉捏他腿上日渐萎缩的皮肉。累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时,她就狠狠咬自己舌尖。晓光腿上死寂的肌肉硬得像石头,阿若却不敢放弃,内心呐喊到,会好的,会好的。像咒语也像给自己打气:“动!赵晓光!动一下!动一下脚趾给我看!”
那丝微弱的抽搐,是在一天午后,被阿若的掌心捕获的。阳光毒辣辣地切进病房,她正死命揉搓他小腿肚,掌心下突然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错觉的、蚯蚓蠕动般的抽搐。她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屏住呼吸,眼珠几乎要瞪出来。又一下!清晰无误!像地底微弱的脉搏!“晓光!你的脚趾!动了!”阿若的眼泪一下就充满了眼眶。晓光茫然转动眼珠,当那微小的动作再次艰难地、顽强地从他意识深处传递出来时,这个压抑了太久、几乎被绝望溺毙的男人,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看见了家门的灯光,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泪水汹涌决堤。阿若,阿若,那天,他们相拥而泣,阿若,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老婆,我的第二次命是你给我的,以后你就是我的天,以后我要是对不起你,你就把我的命拿去,我们要不离不弃。
靠着阿若这把骨头里榨出的狠劲和那股不要命的执拗,晓光竟真的重新踩在了地上,尽管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公司也在她瘦削却异常坚硬的肩头扛过风暴。后来,儿子安安和女儿囡囡相继出生,哭声响亮地填满了那个曾经只有算盘声和车轮声的家。晓光依旧沉默寡言,却会在每个节日变出或精致或笨拙的礼物。囡囡三岁生日,他托人从省城带回个半人高的毛绒兔子,笨拙地塞进女儿怀里,看着囡囡咯咯笑着把脸埋进绒毛里,他嘴角也罕见地、生涩地弯起。阿若抱着刚会走路的安安,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幸福。
直到那些带着腥膻气的闲言碎语,像泥塘里发酵的沼气泡泡,开始在她耳边“噗噗”破裂。“哎呦,那天我去我侄女小区哦,看到,那个教瑜伽的,啧啧,在车里,整个人都快挂晓光膀子上了!”“不能吧?晓光那兔子胆…见了女的都脸红!”“嘿!蔫萝卜出空心菜,看着老实罢了!”阿若起初只当是耳旁风,吹过就散。李薇?那个在社区瑜伽馆前台见过的女人,瘦高清冷,眼皮总是半耷拉着,看人带着三分疏离,像株养在玻璃罩子里的水仙。晓光?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他连跟女客户对账多说两句都磕巴。忽地,阿若想到这段时间频繁外出的晓光,一会夜跑,一会老同学聚会,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她的脸色就暗下去了。
暴雨夜,晚上十一点时。天空像被捅穿了窟窿,雨水疯了似的抽打窗户。囡囡蜷在阿若怀里,小脸烧得像块滚烫的烙铁,呼吸滚烫急促,小小的身体一阵阵打着寒颤。安安也蔫蔫地靠着她,额头烫手,水银体温计的红线死死顶在40.5度的刻度上。今天正好保姆放假,一个人带两孩子去医院几乎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