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抓起那张滑到窗台边缘的录取通知书,崭新的纸张在她手中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她用力地撕扯着,一下,又一下,动作粗暴而疯狂,仿佛撕碎的不是一张纸,而是束缚她多年的沉重枷锁。雪白的碎片如同被撕碎的蝴蝶翅膀,纷纷扬扬,飘落在沈铁山花白的头发上、油腻的衣襟上、堆满零件的柜台上。
“看看!看清楚!”沈星晚将一把碎纸狠狠砸向沈铁山苍老的脸,碎片打在他额角,又无力地滑落,“修破烂的哑巴养出名牌大学生,多可笑的笑话!我告诉你沈铁山,从今天起,我跟你,跟这堆破烂,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凶狠。吼完,她胸腔剧烈起伏,像刚跑完一场耗尽生命的马拉松,只剩下虚脱和空茫。她不再看那个僵立在柜台后、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老人一眼,猛地转身,带起一阵风。
“砰!”
老旧的木门被她狠狠甩上,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那声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久久回荡,如同一声沉闷的丧钟。
屋子里彻底死寂下来。只有墙角那架刚刚被沈铁山修好的旧闹钟,依旧固执地、清晰地走着,发出永恒不变的“咔嗒、咔嗒、咔嗒”声。时间仿佛被那单调的声音凝固了,凝固在满地的碎纸屑上,凝固在老人脸上那瞬间失去所有光彩的绝望里。
沈铁山佝偻的身影在昏暗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破木门,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剧烈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滚过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他扶着油腻的柜台,想挪动脚步,布满老人斑的手背上青筋虬结,可那双腿却像被钉死在了原地,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隔绝了他与女儿的门,像看着自己生命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被彻底掐灭。
他的目光终于从那扇空荡荡的门上移开,迟缓地,落在地面那些刺眼的白色纸片上。每一片都像一把冰冷的刀,扎在他心上。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弯下那几乎僵硬的腰,颤抖的手伸向离脚边最近的那一小片。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片,他猛地一缩,仿佛那纸片带着灼人的温度。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机油味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苦涩,再次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将那片印着烫金校徽碎角的纸片捡了起来。他把它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拇指一遍又一遍,神经质地摩挲着那点残存的金色,仿佛那是世间仅存的温暖。
然后,他扶着柜台,一点一点,艰难地蹲了下去。动作迟缓得像个关节生锈的木偶。他跪在冰冷油腻的水泥地上,无视那些污渍蹭上他洗得发白的裤子。他开始一片一片地拾捡地上的碎纸。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收集散落的神圣经文。他捡得很慢,每一次弯腰都伴随着骨骼摩擦发出的轻微“咯咯”声。每拾起一片,他都会在掌心仔细地抚平褶皱,仿佛那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当最后一片碎纸也被他小心翼翼地拾起,拢在粗糙的手心里时,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四顾,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柜台角落一个生锈的旧饼干铁盒上。他扶着柜台,挣扎着想站起来,膝盖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又跌跪下去。他索性不再尝试,就那么跪着,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努力伸长,指尖终于够到了那个冰凉的铁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