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抱着铁盒和那一捧皱巴巴的纸片,挪到柜台后面,蜷缩在角落里唯一一张露出木茬的破旧矮凳上。昏黄的灯光吝啬地洒在他花白的头顶。他打开铁盒,里面是一些零散的、锈迹斑斑的小零件,几颗褪色的玻璃珠,还有几张同样皱巴巴、边缘磨损的旧糖纸。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纸片放进盒子里,盖好盖子,紧紧抱在胸前。布满皱纹的脸颊轻轻贴在冰冷的铁皮上,浑浊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滚落,砸在油腻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角落里,那只旧闹钟的指针,依旧不知疲倦地走着,咔嗒,咔嗒,咔嗒……将这间被绝望和悲伤彻底淹没的小小修理铺里的时间,固执地向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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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光阴,足以将旧城区的轮廓彻底碾碎重组。当沈星晚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Max Mara羊绒西装,踩着尖细的Jimmy Choo高跟鞋,以铭诚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的身份,再次站在这条名为“梧桐里”的老街入口时,眼前景象陌生得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昔日熟悉的老街被粗暴地拦腰斩断。一边是崭新的、覆盖着绿色防护网的钢筋水泥骨架,像贪婪的巨兽伸出獠牙,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另一边则是断壁残垣的战场,挖掘机的钢铁巨臂在空中挥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砖石碎裂的惨烈声响,扬起漫天呛人的尘土。空气里弥漫着混凝土粉末、朽木和某种东西被强行撕裂后散发的、混合着绝望的腐朽气味。

她身后跟着助理和几名项目部的工程师,一行人步履匆匆,皮鞋踏在碎石瓦砾上,发出清脆而格格不入的声响。沈星晚表情淡漠,精致的妆容掩盖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她正语速飞快地向工程师交代着管线迁移的要点,条理清晰,语气冷硬,每一个字都像精确计算过的砝码。

“沈律,这边!规划图上的这个点,需要您最终确认一下!”一个工程师指着前方一片已被推平的空地大声喊道。

沈星晚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扫去。越过一堆扭曲断裂的预制板,越过一辆正在倾倒碎砖的渣土车,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片低矮、摇摇欲坠的废墟。

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露出深色木纹的破木门,此刻斜斜地倚靠在半堵断墙上,门板裂开一道狰狞的大口子,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嘴。门楣上方,那块用铁皮自制的简陋招牌——“老沈钟表修理”,被挤压得彻底变形,扭曲的“修”字还勉强挂在那里,其余部分则被掩埋在厚厚的瓦砾之下。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沈星晚流畅的话语戛然而止,所有关于管线、容积率、合同条款的冰冷词汇瞬间从脑中蒸发。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尘土的腥气猛地冲上她的喉咙。

“沈律?您怎么了?”旁边的助理敏锐地察觉到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身体的僵硬,关切地问道。

沈星晚猛地回过神,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没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空气太差,有点呛。你们继续,我去那边看看拆迁进度。”她几乎是有些仓促地丢下这句话,不等助理反应,便径直朝着那片废墟走去,高跟鞋踩在碎石上,步伐快得有些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