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马蹄声渐远,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玄色消失在松林尽头。食盒里的姜汤凉透了,像我心底最后一点幻想。山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猎场深处的箭矢破空声,清脆得让人脊背发凉。

我们都是权力棋盘上的棋子,他厌恶被安排的命运,我看透交易的本质,却都要走向那座牢笼。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盘定局的棋,终会被我们亲手搅乱。

3

及笄那日的晨光刚漫过相府朱门,十里红妆已从街尾铺到东宫门前。鎏金妆奁的滚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丈量我被既定的人生。我坐在雕花描金的凤辇里,凤冠上的东珠随着轿身晃动,在红盖头下投下细碎的光影。指尖抚过霞帔上绣着的百子千孙图,金线冰凉硌手,这满身的锦绣荣华,倒像副精致的枷锁。

红盖头被挑开时,东宫喜堂的红烛正燃得旺盛。太子站在案前,玄色常服外罩着大红喜袍,明明是喜庆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只剩敷衍的冷淡。我被搀扶着与他并肩而立,拜天地时余光瞥见他紧绷的下颌线,连弯腰都带着不情愿的僵硬。

大婚当夜,喜房里的红烛燃得噼啪作响,烛泪顺着铜台蜿蜒而下,像淌不完的血泪。他掀开我的盖头,铜镜里映出两张毫无笑意的脸。我望着他眼底那片化不开的寒冰,忽然想起围猎场上他说的话 —— 我们都是困在棋局里的囚徒。

“喝了这杯酒,从此你我各司其职。” 他举起交杯酒,指尖凉得像浸过冰水,碰得瓷杯轻响。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映着他眼中的决绝,“你为陈家固权,我为江山留后。除此以外,不必奢求其他。”

我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液体从喉咙烧到心口,呛得眼眶发酸。少女时代那些关于琴瑟和鸣的缥缈幻想,随着这杯酒尽数燃成灰烬。他看着我喝完,面无表情地将空杯放在案上,动作干脆得像在结束一场交易。

那晚的圆房,比冬夜的寒潭还要冰冷。没有温存的话语,没有缱绻的眼神,只有沉默的履行。他解开我嫁衣的动作带着程式化的利落,仿佛在完成一项必须执行的政令。我闭上眼,任由泪水无声滑落,浸湿锦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只待宰的羔羊。红烛在帐外明明灭灭,映得帐顶的鸳鸯戏水图格外讽刺 —— 那对戏水的鸳鸯,从来都不是我们。

天未亮时,他已穿戴整齐。我听见他对侍立在外的内侍吩咐:“太子妃累了,让她好生歇息。” 脚步声渐远后,喜房里只剩下我和满地狼藉的红纸屑。晨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空荡荡的床榻外侧,昨夜的余温早已散尽。

铜镜里的新妇面色苍白,凤冠歪斜地搁在妆台,霞帔的金线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我抚上心口,那里空荡荡的,却又像被什么重物压着,喘不过气来。从今日起,我是东宫太子妃,是陈家巩固权势的棋子,是未来皇嗣的容器,唯独不再是那个会在桃花树下奔跑的陈瑶。

红烛燃尽最后一寸,化作冰冷的烛泪。我知道,从踏入这东宫的一刻起,属于少女陈瑶的人生,已经彻底落幕了。

4

婚后的日子像被冻住的湖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东宫的晨钟暮鼓划分着刻板的时辰,我踩着卯时的露水去给太后请安,踏着酉时的余晖检查库房账目,将偌大的东宫打理得如同精密的仪器,连窗棂上的灰尘都按规矩擦拭得一丝不苟。